“……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没有做够,央求你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再次听到这首歌,我的心依然痛得无法形容。我曾一度拒绝听有关父亲母亲的歌,我害怕触痛心底那根脆弱的弦,害怕去回顾那段让人痛心疾首,让人无法呼吸的灰色日子,因为在那段日子里我的父母相继离我们而去。
而今天,我要鼓足平生的勇气,横下这颗因思念而疼痛到麻木的心,去碰触心灵深处的痛点,用笔去描摹那段阴暗得几乎能捏出水的灰色日子,只为追念我的父母,也给自己无助、慌乱的灵魂以安慰、以救赎。
(一)晴天霹雳
六年前,我的父母、姐、弟一大家逢年过节都会聚在一起,谈各自的生活、工作,孩子们的学习情况等等,其乐融融,是真正幸福的一家人,然而似乎是天妒人间和谐幸福家一样,好景不长,这幸福便随着父母的离世烟消云散了。
记得2012年的冬天似乎要比任何一年的冬天都要冷,西北风刀子似的肆虐了整个冬天,该来的雪却始终不见踪影,它好像在躲避什么,又好像在蕴蓄什么!
那年我父母都是六十六岁,多么吉利顺畅的数字啊!然而他们两个的生命却没有想象的顺畅,更别说吉利。十二月份的一天,在家领我小侄子的母亲突发脑溢血晕倒在老家的大门口,刚两岁的小侄叫不醒奶奶,不明事理的孩子凄厉的哭喊声引起左邻右舍的注意,我母亲才得以被送到县人民医院,经一番检查,医生诊断母亲蛛网膜下腔出血,准确的说是脑血管瘤导致的脑出血。看到母亲因颅内出血痛苦挣扎的模样,特别是因出血引起的无意识却又不时投向我的近乎狰狞的目光,犹如利剑刺向我突突直跳且发毛的心,令我疼痛难忍。没经历过什么大事的我们姐弟三个吓得六神无主。医生让弟弟签病危通知书,看到弟弟颤抖得写不成字的手,我和姐抱头痛哭,感觉平时不怎么生病的母亲,怎么突然得病就要立刻拿走母亲的性命呢,我不愿相信,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我恨命运对母亲的不公,不怜惜母亲,还故意捉弄、伤害,这让人如何接受?
父亲辞去村支书工作后,此时在一家私营工厂门卫处工作,得到母亲入院的消息后,也急匆匆赶到了医院。许是着急紧张吧!父亲原本沧桑的脸看上去异常苍白,眼睛红红的,他顾不上喘气,直接去找主治大夫。
“医生,求你全力救孩子他妈,不管花多钱,我们一家人都离不开她……”听到父亲哽咽着和医生交谈,我的心像被有力的手狠狠抓了般难受。在我眼中,父亲总是那么忙碌,很少有时间顾暇家里的活,母亲一年四季风里来雨里去,忙完地里活,忙家里,看着母亲青丝染霜华,盛满艰辛的皱纹一天天加深,我曾在心底怨过父亲,感觉他们之间毫无爱情可言,甚至连几句暖心的话都很少说给彼此,总感觉母亲跟着父亲没享过什么福,这辈子太亏了。可此时听到父亲的话,我才知道,寻常日子里那毫无罅隙的信任和依赖才是最真、最质朴的爱情。貌似冷漠相处实则生死相依,母亲之于父亲是一生的依靠与精神家园,而父亲之于母亲是一辈子的方向和宽广的天空,父母们的爱情原来是这般模样。
而如今,全家人的依靠,羸弱的母亲而又如山的母亲,却轰然倒下,我们怎能接受?
(二)祸不单行
经专家会诊,先给母亲做颅内引流手术,把脑子里的淤血导引出来,等稳定后,建议送母亲到省城大医院做开颅手术,摘掉血管瘤,方可制止二次出血,生命才能 有保障,我们一切听从医生安排。一周后,母亲病情稳定,医生已经和省城大医院的专家联系好了,姐姐、弟弟和弟媳他们玩一起送母亲到省城接受治疗了。
记得母亲从重症监护室里被推出来,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妈没事,你不用担心,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看着母亲苍白的脸,无力的微笑以及故作轻松的神情,我强忍着泪,不敢和母亲有过多的交流。母亲哪里知道自己病情的严重,还只怕我受到刺激,因我怀着二宝。也正因为此,我没能和姐弟他们一起去送母亲,父亲也没去,父亲年龄大了经不起折腾,让回老家看看,说是腊月天,要防火防盗,没想到的是,父亲这一回去,竟成了永别。
“你爹有点儿不舒服,现在去县医院。”父亲回去的第二天晚上,四叔九点半给我打电话,可能是怕我担忧吧,他轻描淡写的话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因为父亲是多年的心脑血管病患者,每年春秋季去医院输液以保证正常生活,平时降压药等也没停过,所以我压根没往坏处想,加之外边冰天雪地,老公嘱咐我别出去,路太滑,他便和姐夫匆匆去医院照看父亲了。其实我住的小区与医院只有一路、一墙之隔,就这一路、一墙之隔,却成了阴阳之隔,生离死别。
我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我给一夜没回的老公打电话。
“你在家等着,我一会儿回去接你。”当我上午九点多第三次听他说这句话时,我愚笨的脑子依然没想到父亲会出大事,其实此时父亲已经去世十来个小时了。后来才知道,前天晚上四叔他们把父亲送到医院,心血管梗塞,几个大夫全力抢救了十几分钟,依然没有把父亲的生命从死神手中抢回来,父亲就这样猝然离世,我的姐姐、弟弟和弟媳还在省城医院照看生病的母亲,而我却是没心没肺地睡了一个晚上,父亲弥留之际,孩子们哪一个也不在身边。每每想到此,我都想狠狠甩自己几巴掌,感觉自己就是世界上智商情商低到零的蠢材,这终生不可原谅的错,这一辈子都无法偿还的债,余生该如何是好!
(三) 近乡情更怯
老天?我的母亲还在医院昏迷不醒,你却先拿走了我父亲的命,非要赶尽杀绝,非要让日子雪上加霜?非要让我们姐弟几人无依无靠才甘心吗?我的心悲伤到了极点,也愤怒到了极点。
我没有勇气告诉姐、弟他们父亲去世的消息,正如老公没有勇气把这消息告诉我一样,他十点多回去接我了,哭着说:“把衣服穿厚点儿,咱得回毛沟(我老家)一趟。”这个时候我才知道父亲出事了。
许是父亲走得太突然,亦或许是心中有太多的愧疚,老公开车载我回去时,我的心突突直跳,深深的恐惧让我无法呼吸,继而是浑身哆嗦。老公看我不大对劲,便靠边停车,嘴巴笨拙的他只是安慰我,“不要伤心过度,注意肚子里的孩子,去世的父亲肯定也不希望你伤心,谁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无法和他交流一句话,只任由那汹涌的泪打湿我的衣衫,冲洗我的深深的悔恨与自责,冲洗因我的愚笨造成的追悔莫及。
(四) 悔恨无绝期
等我们赶回去时,父亲已经在叔伯婶娘们的帮助下穿好了送老衣,我走近父亲的遗体,握住他没有任何温度且僵硬的手,我知道父亲是真的离开我们了,我将再也听不到他爽朗的笑声和铿锵有力的话语,再也看不到他认真的为我们姐弟几个准备花生和菜蔬,再也看不到他戴着眼镜认真学习党章的神情,再也看不到他为处理村委会的事情奔忙的身影……听堂弟说父亲离开时是睁着眼,张着嘴的,那睁着的眼怎么都不肯闭上。我知道,父亲是带着遗憾和牵挂走的,弟弟刚成家不久,生活还兵荒马乱,哪能让人放心呢!我的母亲,他的妻子还生死未卜,他怎么能安心离开呢?
弟弟在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后,怀揣无限悲痛瞒着姐姐已经连夜从省城医院赶了回来,我至今都无法忘记他见到我的那一刻,“二姐,我们再也没有爹爹了……”满身孝衣的弟弟两腿一软跪倒在父亲遗体前,泪似乎早已流干,满腔的凄凉悲恸冲撞着我的胸口,痛楚一阵阵袭来,继而弥漫开去,这凄凉悲恸充斥着整个房间,也充斥着整个小院,小姑紧拉着我的手,怕我悲伤过度,而她却哭得昏天黑地。
姐和弟媳在父亲下葬的头天晚上回来了,姐姐几乎要哭晕在父亲身旁,为父亲走得太匆忙,儿女没了尽孝机会,为父亲弥留之际没能在身旁,更为自己刚刚知道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父亲去世的遗恨。
我没能参加父亲的葬礼。
按照乡俗,我怀着孩子是不能去送父亲最后一程的,最主要的是送到省城治疗的母亲经专加会诊后被告知不能做手术,那就不用在那么远的地方保守治疗了,最主要的是父亲去世,孩子们都得回来参加主持后事啊!很快母亲又被送回到了县医院,姐弟他们要回家处理父亲的后事了,二舅安排我和我的二妗在医院照顾母亲。
“你爹怎么不来医院看看我?大冬天家里也没什么事啊!”清醒后的母亲问我。
我无言以对,极度的悲伤令我差点哭出来,我连忙走进卫生间,任泪水滂沱而下。
“姐姐放心吧!姐夫回去看看,腊月天家里不安全。”二妗忙编谎话搪塞。
父亲后事在亲人、乡邻的帮助下,匆匆结束。那一天也许是我们姐弟几个一生最难受的一天吧!内心是翻江倒海的悲恸,脸上还要装出轻松愉快来应付母亲的问话。
就这样,父亲走了,似乎是刻意不给儿女带来麻烦,他走得干脆利落,走得无声无息。正如他生前的为人处世一样,不拖泥带水,不铺张渲染。然而父亲要以这样的方式给儿女减轻负担,殊不知这已然成为儿女余生愧悔的枷锁。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真的不待啊!”
(五) 母亲的绵绵病痛
对父亲去世的这一事实,我们一直瞒着病床上的母亲,害怕她难以承受,我们姐弟三个,甚至亲戚朋友,说话时都小心翼翼,生怕谁不小心说漏了嘴。可世间纸怎么能包住火呢,母亲又是何等的细腻和聪慧,她在父亲去世百日鞭炮声中似乎明白了一切,从那之后母亲再也没有提过父亲。
母亲没有在省城医院做手术,那血管瘤也就如定时炸弹一样随时都会爆炸,医生最初和我们说过这个情况,可最终没做手术的原因却是那瘤长在要害部位,按医生的说法是根本不敢做这个手术,太危险,只有保守治疗,所以就注定母亲的生命岌岌可危,随时都会有危险。我们姐弟几个是多么希望母亲的病没有那样严重,只是医生的危言耸听。
可心存侥幸就是侥幸,现实总归是现实,它是那样残酷。病床上的日子是最难熬的,腊月二十六,距离父亲去世那天(腊月十三)才仅仅十三天时间,我们几个正商量年前把母亲接出去,在医院过年总是不合适。就在那天早上,弟弟正给母亲洗漱,不曾想到还在说话的母亲突然晕厥,真的如医生所说,母亲颅内二次出血,并且出血面积很大,母亲彻底昏迷了,医生用最直接的颅内引流手术也没能把母亲唤醒。医生毫无办法,在重症监护室治疗查看一周后,劝我们把母亲带回家里静养。
命运总是在考验、试炼着人们的情感意志,他让你陷入人生谷底,给你无数艰难,让你尝尽痛苦煎熬、让你目睹生离死别、撕裂你的那颗心,让其疼痛滴血,又在煎熬中自动愈合,这才是真正的人生。
我们几个还在丧父的悲伤中不能自已,母亲的生命垂危又让我们陷入悲痛欲绝的境地。面对如此冷酷现实,我们只有把母亲送回老家静养。
送母亲的那天是正月初二,是新年的第二天,正是走亲串友的时候,路上川流不息的行人脸上写满了幸福快乐,又有谁知道我们姐弟几个怀揣着如洋的悲伤小心翼翼地护送母亲沉寂的灵魂往家走。干冷了一个冬天的老天突然就下起了雪,雪纷纷扬扬地飘着,带着些许凄凉和冷寂,也带着些许无奈和叹息,是啊!人间有多少欢乐,就会有多少痛苦。我们都是凡夫俗子,是注定要尝遍人间所有的苦楚。
冬去春来,谁的时光里铺满幸福,谁的时光里忧伤无数。姐和弟弟、弟媳彻底丢下工作回去伺候母亲,在这悲伤浓得化不开的日子里,我的二宝终于降生,孩子的到来没能赶走我浓郁的伤悲,因为母亲一直沉睡不醒。时间在流转,花开花又谢,在一个暖暖的午后,母亲竟然真的苏醒了,是对儿女的牵念?是对美好世界的眷恋?还是生的信念从来都没有磨灭?母亲的生命出现了奇迹,她的苏醒给我们带来太大的惊喜,姐和弟小心翼翼又极具耐心地伺候着母亲,我在课余忙里偷闲,开车回去看母亲。父亲走得仓促,我们没有机会伺候,都想把欠父亲的补偿在母亲身上。
母亲的醒来让我们都充满了希望,希望她有一天能坐起来,哪怕是坐着轮椅也行。随后的日子里母亲的脑子越来越清楚,连说话都没什么问题了,我们曾一度天真的认为母亲没事了。可醒来的母亲身体很弱很弱,弱到无法坐起来,可就是这无法坐起来的身体最终导致母亲命丧黄泉。
尽管姐弟那么认真细心的照顾母亲,按时擦洗、翻身、按摩,可还是没能抵挡住褥疮对母亲身体的侵袭,不知从何时开始,母亲的背部、臀部开始起水泡溃烂,并且一发不可收拾。买来的充气按摩床垫,民间单方,似乎都不起任何作用。更让人心痛的是每次换药,换一次都是一次煎熬,疼痛永远是主题,怎能会不疼呢!那颤抖的身体会告诉你一切,也许是疼得失去了直觉,亦或是不想让我们担心吧!问母亲,她从不回答。母亲就是这样,一辈子忍辱负重,无论生活多苦,她从来不抱怨,从不愿给别人带来负担,母亲拂去生活中多少艰难和忧伤我无法数清,我只知道她那双布满皱纹且粗糙不堪又严重变形的双手几十年如一日地打理着生活,为我们撑起一方温暖的天空。
眼见母亲日渐消瘦,创伤面积越来越大,痛苦不堪的样子,彼时,母亲的身体已经不能承受任何的颠沛流离,出去治疗已不可能,而我们又无能为力,那种深深地无奈无助充斥着每一个漫长的日子,此时我才能真正体会到鲁迅眼看父亲病逝而远渡重洋去日本学医的决心。
就这样,母亲的生命熬过了春天,在走向夏季的途中她平静地离开了这个带给她太多劳累和痛苦的世界,也离开了这些让她牵挂的亲人,她要去追寻先她而去的丈夫了。 父亲也只比母亲早走七个月,这七个月母亲经受了炼狱般的痛苦,想必父亲在那边看到了,也想让母亲快点脱离苦海,他应该早在那里等着母亲了吧!
我亲爱的父亲母亲,又到春暖花开时,你们还好吗?
——谨以此篇献给天堂里的父母
写于2019年清明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