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秋天在我的眼中是极美的,那时正值青春年少,每天流连于村镇中学和家里的田野,过着单调而平静的生活。春耕秋收,秋天就是收获的季节。秋风徐徐吹过,五谷飘香,稻谷笑弯了腰,高粱涨红了脸,玉米乐开了怀。熟悉的乡村景色预示着丰收的一年,总是带给我们满腔的喜悦。
小树林里那一棵棵火红的枫树,像烧着了似的。天空中一排排大雁正向温暖的南方飞去,那一声声鸣叫是它们告别的话音。秋天的叶子一片片落下,带着一丝丝遗憾,投向大地温暖的怀抱,它们跳跃着、旋转着,轻舞飞扬着翩然落下,好化作肥料滋润大地。
当平原上一片金黄的时候,就到了收割的季节,每当这时候我家又是喜悦又是惆怅。高兴的是家里终于可以有新大米吃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已经好久没有吃到那粘粘糯糯的晚梗稻米了。
忧愁的是爸爸常年在外,家里就我和妈妈两个劳动力,每当秋收的时候,我们披星戴月,却总是比别人家落后一大截。当邻居们简单洗漱钻进被窝里,村庄到处静悄悄,只有天空那一轮上弦月时,我们家才开始吃晚饭,让疲惫一天的身躯稍微放松一下。
那时的我除了上学,家里总有做不完的农活。妈妈每天忙得披头散发,也顾不得梳一下头。犹记得那一年,我们早上顶着露水到稻田里去割稻子,那沉甸甸的稻穗弯下了腰,一颗颗饱满的谷粒挂在稻杆上。我左手聚拢一把秸秆,右手挥动镰刀,妈妈才磨的刀口锋利,用起来很省力。
把割下的稻横放在侧,辽阔的田野里仿佛只有我和妈妈,割稻的“沙沙”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我原本细嫩的胳膊上已经痒痒的了,仔细一看有一道道细微的划痕。一排排弯腰割稻,长长的一块地,我们割了整整一天才割完。
晚上我们就着月光捆稻把,好明天运输回家。第二天天气很阴沉,仿佛就要落下雨来,妈妈心里很着急。我们割到了另外一块田,正好看见不远处有邵家人在干活,妈妈就上前和他们打招呼,并询问他们是否下午有时间给我家帮忙运一下。
说起来农村干活还真离不开男人,那满满一车的稻把,往往都是男人在前面掌舵,女人用绳子在旁边拉,车子堆得像山一样高。我们家都是妈妈掌舵,我在旁边拉,可是女人天生力气没有男人那么大,所以拖稻子很有限。
邵叔叔脸上有许多浅浅的麻子,他黝黑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对妈妈说:“你放心,下午我把这一点忙好,就去帮你家。”妈妈感激不尽。下午的时候,我们就把收割下的一大片稻子,用稻草捆成一个个稻把,方便运输。
到了傍晚的时候,天气又慢慢晴朗起来。邵叔叔和他的大儿子过来了,他二话没说就把剩下的稻子一起帮忙捆,人多力量大,一会儿就全部捆扎好了。
算起来整个生产队就属我家和邵家比较穷,我家是因为爸爸不太顾家,而老邵家是子女多底子薄。四个儿子半大不小,那时候也没有人出去打工,守着几亩薄地,所以一直比较贫困,住的房子在村里面也是低矮的瓦房。
他们老夫妻俩人特别老实随和,对于我们家这种劳动力不足的家庭,他总是热心帮忙。稻子捆好了,妈妈把拖来的平车拉过来,这个平车架子长长的,码好了一车能拖好多稻子。邵叔叔是干农活的高手,他把稻捆按顺序码齐,尽量把重量压在中间和后面一点的位置,方便运输。
一大块田的稻子,他几车就能拖完,码好以后用绳子从后面拖到前面 ,把它紧紧地栓好在车把上。邵叔叔自己掌车把,他的儿子在旁边拉,都不要我妈妈插手。两个人弯着腰全身使劲,高高的车子行进在崎岖的乡间小道上,夕阳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色。
这样来来回回几趟,满田的稻子全部拉回了家,堆放在压得平坦的麦场上,我和妈妈喜悦得不知如何是好。妈妈连忙回家把养得肥肥的大公鸡宰杀了,和奶奶一起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喊邵家父子一起吃。
将圆未圆的明月渐渐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乌云沉沉地遮住月光,田野上面仿佛笼起了一片青烟。乌云飘过以后,田野上烟消雾散,水一样的清光冲洗着柔和的秋夜。在这清凉如水的秋夜中,我家的晚饭开张了。有熬得黏黏的米饭,有妈妈自己做的炫乎乎的大饼,加上烧得红通通的公鸡和雪白的豆腐、煎得金黄的鸡蛋,都散发着诱人的热气。
邵家父子身上灰蒙蒙的,头上还沾有稻屑,他们洗了一下手,在妈妈的再三邀请中坐在了桌子旁。我们冷清已久的家从来没有这么热闹,大家在一起吃了一顿温馨的晚饭,我也在久违的肉香中心满意足。
邵叔叔说:“你家的活不要着急,以后有那种重的、你们做不动的,需要帮忙的到前庄我家说一声,我只要有空一定来帮忙。”妈妈感激得差点落泪,我在旁边心里也深深地向他们敬意。
农忙的时候争分夺秒,家家都有繁重的农活等着做,而他抽出这么多时间帮我家干活,真是不易呢!秋天的夜晚是有点凉了,吃过晚饭邵叔叔向我们挥手作别,他们两个的身影渐渐融在朦胧的夜色中。
一别家乡十几年,去年春天,我们回老家拜访了邵叔叔家。他已经老态龙钟,家里的楼房也早就盖起来了,日子是越过越好了,不变的是他脸上憨厚的笑容像金菊格外动人。
秋天尽管有苍凉与萧瑟,但它依然是另一个季节的开始,漂泊平静的秋事中运载着成熟的美,包含着温柔纯真的秋之韵。这醉人的秋之情啊,是我家乡最美的风景,它又在我的梦中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