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从窗口递进来两个碱面刀把,说去乡村记忆博物馆转交流会买的。
碱面刀把子,我念叨过无数次的的美食。
乘空闲时间,拿一个刀把子咬了一口,细细品味,却尝不到当年学校橱窗买的那个味道。
这几天总爱听《平凡的世界》,开场的那段,似乎和我记忆中的高中生活有很多相似之处。只不过那中间相距了多少个年头,我们已经能吃饱穿暖。
母校就在距离我十几米的地方,记忆中的教室,宿舍,厕所已被眼前鳞次栉比的高楼所代替。偶尔的机会,我还能碰到当初的老师,只是那时和我们般青春的容颜已不复存在。
那是九十年代,我背负着父母的期望踏进县城高中的大门,那是我第二次进县城。第一次进县城是和班里同学骑自行车,跋涉四十多公里的路来到县城,,记忆中只是比乡里多了些砖瓦房子,规划比较清晰整齐而已。然后下了平生第一次馆子,吃了两毛钱一碗的面皮子。
那是我第一次离开父母,远离家乡。我们的宿舍在学校后面紧靠操场的两排平房。我们两个班的女生住在一间有套间的房子里,我和几个初中女同学住在套间里面的下铺上。那是用三张单人床拼在一起的高底床。
宿舍前面是一块高出来的空地,北面有一排教师宿舍,空地尽头是学校水房,里面冷水随时供应,热水就限早,中和下午各一个小时。水房的前面向北一排房子,就是学校的食堂。
每周日晚自习,生活委员都要登记下一周的活食情况。学校食堂除了周五中午之外,其他时候都是面条,分荤素两种。周五有时候是碱面刀把烩菜,有时候是蒸面烩菜。一碗面条一毛五,一份烩菜馍馍大概三角钱,还要粮票。每次我返校,就和母亲拉了粮食去村里铁匠家铺子里换粮票。
忘不了那时候打饭的场景。等不到下课铃响,住校的男同学就从桌洞里拿出打饭的盆子冲出门外,那是他们提前放在教室里的。其实去早了也没用。打饭就三个窗口,按班级排队轮流打。
因为我们女生宿舍离灶房不太远,一般我们放学先回宿舍拿饭盆。有人饿的不行,就从墙上挂着的花布包里,拿出家里带来的馍馍,快步走出阴冷的宿舍。地下洗脸时洒下的水结成冰,连破旧的房顶上,纸糊的顶棚破烂的地方,那些铺就的枝杆上也结着冰花。
门前挤满了拿着盆子的女同学,正午的太阳有点吝啬的洒在这些穿着臃肿的孩子们身上,她们都来自农村的孩子们,厚厚的棉衣上套着不太合身的外套,头上顶着各色方巾。终于看着有人端着冒着热气的盆子从高坡上走下来,那是高三的姐姐们,她们依旧不回宿舍,都挤在墙角里,两手紧贴着饭盆,仿佛双手虔诚的举着什么神圣而宝贵的东西。待手渐渐有了温暖,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待我们打饭回来时,高三的姐姐们已经吃完饭,很不情愿的离开那个温暖她们的地方,钻进冰窖一般的被窝里去了。总要休息一下,补充她们凌晨两三点才睡的疲倦。
那时候的我们仿佛还不谙世事,对新环境还抱住几份兴奋和好奇。然而随继而来的严寒却让我们对寄宿生活失去了最初的热情。每天的汤面条,偶尔的苍蝇,吃的我们有点心灰意冷。于是我们寄希望于周五的那顿烩菜刀把子。
烩菜是晕的,几片肥猪肉,白菜,粉条,萝卜,偶而漂上几点油花。然而我最喜欢吃那两个碱面刀把子。那是在面粉里面放了碱面或苏打的馒头,只是它的形状用刀切成长方形的剂子发面后蒸出来。大大的笼蒸里腾起一股又一股的热浪,那扑窗而出的热气里,释放着碱面刀把独有的清香味,我贪婪的捕捉这淡淡的香味,在鼻,在口,甚至沁入到心肺,驱散了冬日的寂寥与寒冷。
待我们回到门口时,那里已经已一片空阔,太阳任我们肆无忌惮的享受她的光芒和抚摸,就如此刻我们可以肆无忌惮的享受手中喜爱的美食。热腾腾的刀把子温暖了冰冷的双手,也温暖了僵硬的身体,让五脏六腑在此刻得到极大安慰。有时候灶房有蒸多的刀把子,我们可以去再买几个,只是已经冰冷了的刀把子如这冰窖一般的宿舍一样坚硬,总吃不到刚出锅时的那种软糯和清香味来。
隔壁宿舍有个姐姐,读高三,听说她是姐姐的同学,还有一个胖胖的老乡姐姐。我每次看见她们匆匆忙忙的拿着饭盆远去,又匆匆回来,那么狼吞虎咽般的吃完再返回去洗碗,睡觉,然后最早冲出宿舍的身影……
直到高二,我才知道那些匆匆的人在干什么?我也知道九点多下了晚自习,当我和同学在宿舍聊天,看小说时,我的许多同学还在学校灭灯之后,燃起蜡烛,在教室那火炉的余温中,彻夜学习到凌晨。我明白了他们为何白天总打着呵欠,明白了他们为何总那么匆匆。
高二的时候,我也加入到匆匆的行列,每晚不急于回宿舍,点灯夜读。那样的时光总感觉是漫长而无比孤独。黑暗中点起无数蜡烛,白色的,红色的蜡烛闪着点点微光,教室里除了偶尔的翻书声之外,一片寂静。十点,十一点,十二点…
那个春天来的时候,我变得很敏感而脆弱。那个春天,食堂前面的小院里一树桃花开得很好。比起每日看那些些从乡下来的孩子们穿着那些褪色,青色,军绿,藏蓝的半新不旧的颜色的衣服,校园的那抹桃红色让我欣喜若狂。那份欢喜如同对碱面刀把的钟爱一般,让我喜上眉梢,欲罢不能。
我不再和她们站在宿舍门口吃饭,天变暖了,我一个人独坐花下,或看书,或吃饭,人与花俱醉。那些日子,疯狂喜欢宋词,于是一两个月不吃饭,去新华书店买了一本《宋词赏鉴》。
然而几天后的桃花,落了一地的粉红。那天好友来找我去领奖,说我怎么不去参加颁奖典礼,我是班上前两名的尖子生,说还照相。我没有言语,我真的已经没有勇气站在奖台上,尽管从小到大,我拿了那么多奖状。
高三毕业后我回到家乡,听说隔壁宿舍那个姐姐一个考了师范,一个补习了六年最后也考走了。母亲偶尔也蒸馍馍,偶尔也喜欢放点碱,但也许母亲太忙,那碱面馍馍总是黄一块,白一块,要不就很僵硬。后来妹妹也和我上了同一所高中,那时候宿舍里有了小火炉,不再那么寒冷。和我一样,她也喜欢灶上的碱面刀把子。
我再次尝了一口碱面刀把子,慢慢咀嚼,似乎有那么一丁点的相似在记忆中漫延,如同多年前那从灶房窗口弥漫出来的那股青烟,那淡淡的甜香的味儿,再次包裹了我,那幸福的,那青涩年华里的美好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