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雪融化的声音。
你是雪融成的水,从山巅带着纯澈,汇成山涧清泉,带着溪畔野花的芬芳,带着卵石揉碎的清甜,一路奔向我,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将我唤醒。
你应是我的光明与信仰,我应追随你的脚步。而你,却将脚步放慢,跟在我的身后。你似乎忘了,人的眼睛是长在前面的,你总是站在我身后,这就注定了我永远看不见身后的你。
可是你,我的母亲,你总是一句抱怨也没有地看着我匆忙的背影。
我总是和我的朋友在初春时节去看满被柔粉桃花点缀的澄澈湛蓝的天空,享受溢满人间的春日独有的融融曦光。
我总是和我的朋友在草原的风中细嗅空中传来的馥郁的青草香,看残碎的云絮像棉花似的飘散开。
我总是和我的朋友坐在湖边,夜风微凉,鼻尖是睡莲与莲子的清香,湖水漾着波光,倒映着漫天星辰。
我总是和我的朋友看天河迢迢,在金色的夕晖下微微地浮光跃金,流光溢彩……
可是母亲,你从来没有被我当作朋友。是啊,你是我的母亲,你一直都被限制在一个“母亲”的格子里。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也想要听到温柔关切的话语;你也想和我一起看簇拥的花盏似浮云般蔓过瀑布;你也想和我拉着手,一起撞进夏天金黄的麦浪和漫天红色的蒲公英里;你也想和我一起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看波澜壮阔的大海?
又或许你可以告诉我哪里的菜又涨价了;家里的水表好像坏了;你的丈夫又惹你生气了;你想梳个什么辫子;你现在很无聊想和我聊聊天。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都可以告诉我。
可是你从来没有。
你只是默默地,一言不发地跟在我的身后。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也渴望与我朝夕相伴?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想要我回过头来看看你?
既然你不懂得如何倾诉,那我就转过身来,认认真真地看看你。
霎时,仿佛时光错乱般,我看见无数个你。
我看见你在你的母亲怀里顽皮地撒娇,闹着要她给你做好吃的。你又嘟着嘴,捏着你弟弟的脸蛋,然后咯咯地笑出声。
我看见你扎着一个辫子跟在你卖糖葫芦的父亲身后走街串巷,巷子里满是你天真烂漫的童声。
我看见你奔跑在夏天的田野间给你的父亲送饭,在小路边摘下一朵野花别在鬓角,展出比花都明媚灿烂的笑。
我看见你收到第一封情书时的慌乱与娇怯,胡乱塞进书包里找个无人的地方细细地看。
我看见你坐在镜前,轻涂脂粉,穿上洁白的婚纱,娇羞又窃喜地等待着你爱的人来娶你回家,你的眼里是藏不住的爱慕与情愫。
我看见你躺在产房里,紧张又期待地闭上了眼,你躺在死亡与新生的边缘线上,孕育出另一个新生命。
我看见你在冬夜的某个街角紧紧地抱着襁褓里的婴儿,看着人来人往,焦急地等待着你走散了的丈夫来接你。
我看见你要去另一个城市上班时,把不足一岁的女儿交给公婆,然后低下头,忍着泪离开。
我看见你在你的丈夫出车祸后的担心与泪水,你在医院夜夜照顾他的憔悴。
我看见你攒假,千里迢迢地回到老家,你的女儿却不认识你,并指着墙上的一张照片说那是她的妈妈,你的心里有多少无奈和心酸。
我看见你坚定地对家人们说:“我的女儿,我一定要把她送到城里上学。”
我看见平日里从不受人欺负的你低下头来,低三下四地,小心翼翼地问别人借钱。
我看见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你系上围裙做饭,你原本细腻白皙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干燥枯黄。
我看见你把你的女儿很久之前给你写的幼稚的信放在那个装满重要证明,档案,资料,卡件的盒子里。
我看见别人问你的女儿最爱谁时,她把她的爷爷奶奶排在你的前面,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上。
我看见你在商场里看到喜欢的衣服时,咬了咬唇,转向另一处。
我看见你的父亲去世后你眼里藏不住的悲痛,你一言不发地伏在他的坟头哭泣,却在你的母亲面前强忍住泪水,握住她的手,微微地笑。
我看见你摸着女儿的头对她说:“你一定要考上大学,要不然以后就跟我一样。”
我看见你对女儿说,你永远是她坚强的后盾,永远会在她的身后支持她。
虽然你是个奔忙着的混在人群中的再平凡不过的女人。可你眉宇间化不去的柔情,眼眸里执着的光芒,你的温柔与坚定,始终是独一无二的融化雪的力量。
我知道众生皆苦,所以我要把你放进我的蜂蜜罐子里,藏在我的心尖尖里,让你做个甜甜的公主。
我不要你跟在我的身后,我要抓紧你的手,和你肩并着肩向前走,永远也不会丢下你。
母亲,你听我说,以前是你疼我护我。以后,你来做我的小姑娘,九州山河,我只护你。
白日苍茫,积雪萧索,挺拔的青松像是入定了千年。窗外正好一树新雪压断枯枝,惊起二三冬鸟。
我是冬,是冷。
曦光明媚,柔花灿烂,古老的杏树似乎盛放了万世。树下恰巧几缕落英嬉笑光斑,漾成一潭春水。
你是春,是暖。
你是雪融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