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荒野

两年的时间,我可以做很多的梦,可没有一个梦,曾带我回到过寂静的故乡。

故乡,承载着我太多的悲欢,我甚至不愿忘记记忆里的一草一木。虽然故乡已在岁月的雕琢下,变得有些陌生,但那些熟悉的小路,依然能把我带到我想去的任何地方。哪怕是一片独守幽静的竹林,一棵白花满枝的李子树,都足以让我咀嚼上一整天?

       腊月二十六日,带着一些思念,我的脚步悄悄的踏上了故乡的土地上。故乡的过年气氛越来越浓,家家户户都在购买年货。就算家庭条件不宽裕的人家,也能过上个像样的年。

记得小时候,每逢过年,心里便期待着一套新衣服和一双新鞋子。每次闹着要买衣服时,母亲总是以小孩子身体长得快为理由搪塞过去,好在外公外婆必定会让我如愿以偿。

外婆家那些年一直养着头水牛,每年外公为乡里耕田都能获得一份收入,因此,外婆家比我家要稍显宽裕。

过年买新衣服新鞋子这种渴望,一直到了我上高中时,才失去了我的钟爱。尽管如此,现在的我,每逢过年,依然会为自己买一套新衣服和新鞋子。

二零一三年年底,在泸州开五金店的舅舅将外公外婆接到了泸州,至此,我回老家的理由又少了一个。

外公外婆都已上了年纪,外婆五十多岁时就白了头发,估计是为舅舅操心长出来的,外公身体还算健硕,但古稀之年的他,依然躲不过岁月的惩罚,偶尔也会感冒咳嗽。外婆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高血压,冠心病等多种疾病缠身。

       回到家没两天,就随着舅舅一起到了泸州,外公外婆比之以往又苍老了不少。外婆的白发依旧是那么刺眼,外公那曾经发亮的光头变得黯然。我心头一震,默默许下——若苍天不老,请允许我淡然一笑。

  我笑时间的匆匆,我笑自己的不懂,我笑二十四个春秋,却不如一个浮梦。

再次回到老家时,我又去了次外婆家的老屋。一路上,满眼是一片片杂草丛生的荒野。有些小路淹没在了杂草中,如果不凭借记忆,我甚至会陷入无路可走的困境。

离外婆家不远处,有一小块狭长的土地,这块土地上我栽种了血皮菜、鱼腥草和白菊花,甚至还有一一棵念初中时栽种的橘子树。还记得那时候它只是棵牙签般粗细的树苗,十年的时间,让它长成了一棵让我抬头仰望的橘子树,再加上外公每年的修剪,它的枝干笔直挺拔。我想,它是棵有生命、有思想的树,它对生命的追求从来不局限于阳光,就算那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它也坚持不懈向上生长着。想到这里,我对它,多出了几分敬意。

转过身,穿过一小段笼罩在竹林里的下坡路,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长满杂草的坝子,眼前的一幕像把利剑一样,击穿了我的回忆。除了感叹杂草对生命固执的坚持外,我的心莫名的染上了一些哀伤。

与外婆家相邻的几户人家,也是人去楼空。站在原地,我忘了东张西望,我忘了翻寻回忆,我忘了重温甜蜜。倍感寂寞的我,面对物是人非,顿时百感交集,泪水打湿了眼眶。

外公外婆仅仅搬走一年,一年的时间,让我所有的记忆都蒙上 一层尘埃。尘埃不落,我怎敢让心安定?

定下心来,坝子外三棵樱桃树笑面迎我,它们似乎认识我,一朵朵洁白的小花

列队欢迎我的到来。看着它们歪斜的枝干,我的心里油然生出一些愧意。如果不是因为我当初不小心从樱桃树摔下来,外公也不会挥刀砍向枝叶并茂的它们。如今的它们,只有几根新生的枝桠,远远看去,一如外婆家的凄凉。

一切都在变,可那三棵樱桃树坚守着这片净土。它们同我一同见证过往昔过年时的热闹景象。外公负责往灶里加柴,外婆负责掌厨,外婆做菜的手艺虽然永远只有倒油、炒和煮三个步骤,但菜的可口程度不输给寻常饭馆的师傅。

外公外婆过年时请的客,无非是幺外公一家,偶尔我会像只小蜜蜂一样,端着盛满菜肴的碗,从厨房翻过两个高高的门槛,放在两张拼在一起的八仙桌上。当然偷吃是少不了的,趁四下无人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肉放进嘴里。这时,外婆家喜欢打盹的狗,跟打了鸡血似的,使劲摇晃着尾巴,用身子热情贴着我的脚,一会儿抬起头,两眼近乎乞怜的看着我,一会儿低下头,看我有没有大发慈悲。

临近吃团圆饭时,一家人坐在一起,大人们聊着家常,外公会来上一两杯醇香的高粱酒,外婆则不时催促着大家动筷。

想到这里,我竟然情不自禁的唤起了狗,我的唤声消失在远处。良久,没有撒腿奔着滑稽动作的狗欢迎我回家,没有外公外婆慈祥的笑脸。世界,从来没有如此寂静过。哪怕是一只蚊虫飞舞,也会缓解我的些许忧愁?

打开门,外婆家空空如也,我贴在墙上的海报开始脱色,地上散乱着垃圾,空中的蜘蛛网阻止着我的前进,我知道,那些蜘蛛想告诉我,它们已经查封了这里,可我还有一窗皎洁月光没有回味,怎舍得轻易离去?

屋里漆黑一片,几许正义的阳光,透过门缝照射着屋里,我感谢它们继续将温暖普洒。厨房里,还整齐的堆着满满的木柴。外婆是个爱干净的人,扫地就是每天早上的功课之一,所以,外婆家的地面上常年干净着。可现在,外婆的那把爱干净扫帚不知去了何处?我只看见桌上那只外公戴了多年的帽子,它被外公留在了这里,它就那样静静的待在那儿,如果时间不停止,我想它会和整个荒野一起苍老。

锁上门,我笑道:“我回家了。”

回去的路,比来时的路远了不少。我的脚步沉重,总感觉大地正拖着我的双腿。穿过竹林时,山风乍起,一片片枯黄的竹叶随风而下,有的落在我的双肩上,有的落在了我的头发上,我并没有用手拂去竹叶,我知道,它们正打算在我的身体上落地生根。

我前进,我驻足,行走间,我已经承认了杂草对荒野的占领。玉米地,花生地,油菜花,都退出了这个荒凉的故乡战场。战争的最后,没有人胜利,也没有人失败,唯一的改变就是,我将脚印再次镌刻在了这片土地上。

在这寂静中,我不愿时间遮去外公外婆的脸。在这荒野里,我不愿岁月带走那些沉睡的昨天。

隐约间,我似乎听到犬吠声,打破了这荒野最沉默的寂静。

二零一五年三月二十六日于成都,竹鸿初笔

后记:对有些回忆,我从不曾放弃。在每个梦里,我都不曾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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