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 B 超，腹水确实比之前增加一些。我开始怀疑医生的治疗方式，口服阿帕替尼没有效果，打抗肿瘤的药物没有意义，艾灸和中药到底起了什么作用？这些药物组合在一起，反而越治越差，肿瘤生成的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
我对目前的治疗方案感到不满，但不敢在医生面前表现得那么强烈，怕得罪医生，怕得罪医生之后被医生照顾不周，因为我们不知还要在医院呆多久，必须跟医院搞好关系，我不得不温柔地表达我的不满意。
医生却语重心长地提醒我，你对这种病没有足够的认识，进展到这种程度，恐怕连神仙都救不了，咱们看到的外表特征，除了消瘦之外，没有明显变化，但她身体内的各个功能器官，正处于失去平衡的临界点，一旦完全失去平衡，马上会出现部分功能衰竭，到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谁也没有办法。
我们现在做的，就是尽量维护这种平衡，完全控制住，真的不可能，只是让这种失去平衡的结果来得晚一些。像你对象这种情况的病人，我们见得太多，今天好好的，看上去一切正常，第二天突然恶化，没过多久便离开了，你得做好思想准备，随时都有危险发生。
我对这种病的认识十分清醒，只是不愿意承认，也不愿相信会有危险发生，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突然的事情已像家常便饭，不知早已麻木还是不敢面对，我始终没有接受这种病，尽管这么长时间已经过去，依然觉得这种病只比感冒严重一些，住一段时间的院，就可以康复。
内心却没有恢复平静，石头依然悬在半空中，份量却越来越重，不能相信，也不可以相信这些都是真的，感觉自己在做梦，梦醒之后，一切都会安好。
吉人自有天相，或许，只有这句话能够安慰自己，它似乎成了这段时间唯一治愈心灵的救命稻草。相信我和大猴子肯定能够坚持下去，未来的美好还在执着地等着我们。
沉思了许久，才开口问医生，怎么办？
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继续抽。阿帕替尼吃了没有多长时间，看不出效果，我们需要一点耐心，给它一点时间，让它发挥作用。现在不能着急换方案，再过一段时间，评估的效果才有意义，如果效果不好，你对象还能坚持，就得接着打化疗，看看化疗的效果如何。
能不能过一段时间再抽，先换一种利尿的药？因为刚刚抽完，再接着抽，怕我对象精神上接受不了，况且，我感觉，她肚子隆起的高度没有之前那么明显，为什么腹水会比前一次多？
医生在电脑上打开 B 超的影像资料，之前，腹水大多集中于腹腔下侧，而 B 超测量的只是一个最高值，所以肚子鼓起得比较明显，腹水量的确很大，而这一次，腹水集中于肠道中间，处于狭长状分布，高度很高，宽度却不大，底部也没有太多水。B 超上的结论只是一个最高值，无法测量到底有多少毫升的水，只有通过观察影像，才能得出最终的结论。
那一刻我才知道，光看数据是片面的，只能通过综合比较，才能得出一个接近真实的结论。
那就暂时先不抽，明天上海的专家过来，让她看完，听听她的意见再说。我开始觉得，盲目听众医生的建议，也不完全正确，他们太保守或者太着急，很少关注病人的心理健康，根本不会在心理上考虑病人的感受。过度依赖数据或者结论，他们与病人相处的时间太少。
回到病房，大猴子询问情况，我有选择地告诉她，只是肠道中间有点水，并不多，不用担心。明天上海专家过来，等她看过之后再做决定。咱们别自作主张，也不要瞎想。
打完吊瓶，大猴子起身晃了晃肚子，老曹，你听听，咕咚一声，明显是水的声音。
正常人晃一晃肚子也有声音。这个世界很奇怪，当医生说你有病，身上的所有症状都会往这种病的身上靠拢，甚至一些正常的现象，只是从前没有留意，被医生告知后才留意到，反而觉得问题非常严重。
如果一开始，医生宣布你没有病，你可以依然顽强地生活着，或许活得很长久，有时，无知是一种幸运，许多病根本不是病，而是心理失去了平衡，开心担心害怕，害怕是一种威力很大的毒药，它的毒性在于让你产生恐惧，对自己不再信任。
我对大猴子说，别用这些土办法推翻检查报告的结论，要相信数据，有时，身体的症状特征会欺骗我们，但我们一定要做到内心强大，只有内心变得非常强大，才能拒绝外来不利因素的干扰。
第二天，见到上海的那位专家，她观察了大猴子一眼，把脉，并询问一些病情，前前后后不到五分钟，然后拿出笔，给大猴子开了一个药方。
我有点不满，这么快就结束了？这三百块钱花的，真够迅速。我找到主治医生，忧心忡忡地问，匆匆地见一面，简单问一下情况，就给病人开药？
放心，人家是专家，而且我已经跟她汇报过你对象的病情，她也详细翻看了病历，不会乱开药。我看了她的方子，有抗肿瘤的药，也加入一些利尿的药。那我们暂时就不抽了，吃一段她开的药，再配合利尿的西药，应该能排出来。
医生同意我的想法。这时，上海的专家返回主任办公室，她又对我说了另一件事情，回家买四个猪蹄，温火炖四个小时后，放入三十克黄芪，再炖一个小时，然后捞出黄芪与骨头，等凝固后，每顿饭吃一两勺。这样，能够快速补充蛋白。
这是上海专家的食疗方案，如果有时间，可以用西瓜衣、冬瓜衣炖在一起喝，也有利尿的作用。经常吃利尿的药，会造成蛋白流失，必须多补充一些蛋白。
可是，我对象信佛，只吃素，不吃肉怎么办？
治病还是信佛要紧？
两个当然重要，一个是心灵的救赎，一个是拯救身体，对病人来说，这两者之间也有平衡，一旦失去平衡，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时间也就不多了。
医生不得不赞同我的话，那就多吃一些豆类，但豆类吃多了，肚子会发胀，更会增加大猴子的痛苦。
在医生面前，我对大猴子的了解更全面，无法从医生那里得到比较满意的答案，只能靠自己。
关于佛，关于身体，我思考过太多。
看到大猴子越来越瘦，她的胳膊还没有一岁麻豆的粗，饭量比麻豆吃得还少，怎么能不让人心疼、着急并憔悴？大猴子想吃，她看到饭比什么都亲切，但是，胃受不了，多吃一点便难受。
只能不吃，少吃多餐也解决不了问题。大猴子的身体被消耗得非常严重，我担心天天吃素，会导致营养跟不上，曾不止一次地劝大猴子吃点肉，哪怕少吃一点，保证营养的摄入。
我对大猴子说，佛主的大愿，希望我们与人为善，让人好好地活着，吃一点肉，虽然触犯了戒律，但是，为了好好地活着，这种被动地犯戒，一定可以得到佛主的谅解，相信他老人家宅心仁厚，宽宏大量，一定可以宽恕我们的罪过。
经过三番五次地劝说，大猴子似乎有点松动，她也想让自己的身体尽快恢复，不曾一次地告诉我，老曹，怎么才能让我胖一些？我真的太瘦了，瘦得我都不好意思出门，我非常害怕别人问我，怎么瘦成这样？老曹，问问医生，往身体里面打点激素也行，只要能胖一点。
我承诺过大猴子，会想办法让她胖一些，但我真的无能为力，医生也爱莫能助。因为大猴子的病，真的太可怕，吃不进去饭，每日又被肿瘤细胞消耗着，再强壮的人，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对于晚期患者来说，这种消耗不可逆转，而且，会一直消耗下去，直到身体彻底失去平衡，然后，就垮掉了。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大猴子增加一些营养，把饭做得细一些，更有利于消化，再买一些保健品，补充一些蛋白，更重要的，一定让大猴子保持良好的心情。
经过再三劝说，大猴子终于肯吃肉了，我们在佛主面前深深地忏悔，我们只想活着，活得长久一些，请佛主原谅。
时隔半年多，不知是病的原因，还是心理作用，吃一点肉，会导致肚子不舒服，或许长时间不吃肉，胃已经不适应了。或许曾经，内心特别排斥，如今只是感觉上接受肉食，内心深处依然不能接受，才导致消化不良？
大猴子看上去非常痛苦，左右为难，想吃，吃完之后却遭罪；不敢吃，却又渴望吃，那种极其矛盾的心理，是一种难以承受的煎熬。
我只好劝说，别着急，慢慢来，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是素食，要给身体一个接受的过程。一旦拒绝，再让身体接受，是思想问题，还是病情所致，我一直困惑不解，我努力改善这种情况，但完全徒劳，为了让自己胖一点，大猴子不得不选择忍受，努力与自己抗争并妥协着。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处于这种状态，不知这样的做法是否正确，大猴子被我破了戒，让她在佛主面前有了污点，内心深处排斥肉，为了让自己的身体恢复健康，违背意志，连吃饭都不能任由自己做主。
希望佛主可以谅解，如果我的做法得罪了佛主，请只惩罚我一个人。这一切与大猴子无关，都是我一个人自作主张，我甘愿受到惩罚，大猴子只是被我绑架并胁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