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靖云亲自动手，给苏蕙和李卫东各倒了一杯水，端到她们面前。看着两个女孩子接过水杯，就急切地想大口喝水，他急忙大声提醒她们道：“慢点喝，水还烫着呢！”

姐妹俩同时止住了莽撞的行为，相视一笑，又同时慢条斯理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开始喝水。这一路上过来，她们滴水未沾，还真是渴了呢。一时间，屋子里只有姐妹俩喝水的细微声响。

等到苏蕙终于放下水杯，廖靖云才旧话重提，问道：“惠儿你怎么会来这里呢？你妈妈和哥哥弟弟都好吗？小隽和你妈妈应该去长春了吧？”

苏蕙喝足了水，脆生生的嗓音带着淡淡的的水润，甜甜地回答说：“云叔叔，我妈妈和哥哥跟着你派去的陈叔叔去长春了。我弟弟在姥姥家，挺好的。我们听说你们部队在这里，卫东姐姐就带我过来找你了。”

她把到嘴边的“找你玩”果断地截掉了一个字，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了，李卫东邀请她一起来找廖靖云，并不仅仅只是玩一下。李卫东没有说出来她此行的真正目的，苏蕙却心有感触。

“李卫东？”廖靖云转脸看看坐在一旁的女孩子，又继续笑着问苏蕙：“这是你哪个舅舅家的女儿呀？”

李卫东想回答这个问题，看到廖靖云的注意力都在苏蕙身上，就忍住了说话的欲望。她热切地关注着廖靖云和苏蕙叔侄俩之间的互动，心思婉转，想着要怎样不动声色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苏蕙看着李卫东，笑眯眯地说：“卫东姐姐是我四舅家的小五。”说着，她难得调皮地冲李卫东吐了一下舌头，刻意加重了“小五”二字的发音。因为苏蕙在姥姥家的孩子们中间，属于年龄较小的一拨，逢人就要叫哥哥姐姐，从来不曾叫过他们的小名。难得有机会叫一声，苏蕙有一种特殊快感。

李卫东抓住时机，立刻站起来，再次大大方方地冲廖靖云叫道：“廖叔叔，你好！”

“好，好。你坐下来，坐下来说话。”廖靖云微笑着随口问李卫东说：“你现在读几年级啊？”

李卫东心里一阵兴奋，感觉自己盼望的机会来了。她努力保持着平常的状态，用掩饰不住的兴奋语气说：“叔叔，我已经高中二年级了。”

“哦，”廖靖云坐下来，随意地和姐妹俩聊天。他问李卫东，“现在你们这里高中要读几年毕业呀？”

李卫东毫不迟疑地回答说：“现在学制缩短了，高中只要念两年就毕业了。”

廖靖云看看李卫东莫名兴奋的脸，有些疑虑地继续问：“那你是毕业班了吧？已经放假了吗？”

李卫东迅速地点点头，怏怏不乐地说：“其实，我已经算是毕业了。”停顿了片刻，她又自动接着说：“毕业就失业了。要上山下乡去当农民了。”

苏蕙没想到李卫东第一次见到廖靖云，就这样大胆地直言不讳，说出近似于反对现实的“反动”话。她有点紧张，也有些担忧地嗔怪地瞥了李卫东一眼，又注视着廖靖云，生怕云叔叔心生反感，甚至教训李卫东一顿。

廖靖云似乎没有在意李卫东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淡淡地附和说：“现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最高领导的指示，是大趋势。全国各地都是这样的。”

李卫东的情绪忽然低落下去，她轻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没有再说话。

廖靖云很自然地和苏蕙聊起了家常话，颇为耐心地陪着苏蕙谈论着彼此熟悉的家人和事情。他们偶尔也会把李卫东带入到谈话中，但是李卫东却仿佛突然间失去了最初的兴奋和激动。她只是被动地简单回答问到她的问题，不再兴致盎然地主动参与。

苏蕙在离家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见到疼爱自己的长辈，心情自然而然的兴奋和愉悦。她和廖靖云闲聊了好一阵子之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李卫东的不对劲儿。她慢慢收敛了喜形于色的表情，一次又一次自以为很小心地看着李卫东表情。

廖靖云把小侄女小心翼翼偷看李卫东的样子看在眼里，心里悄悄叹了一口气。他和颜悦色地问：“你们这次来这里，想要到处玩玩吗？”

作为一个成年人，还是一位走南闯北的军官，廖靖云早就看出来，苏蕙和李卫东这次突然到访，必定是这位表姐的主意。他只是不清楚她们俩的真实目的是什么而已。

“呃，我们，我们是，嗯，想，想到处玩玩的。是吧？卫东姐姐？”苏蕙好像不知该如何反应，一边吱吱唔唔地含糊回答，一边不加掩饰地看着李卫东，征求她的意见。

廖靖云心想，果然如此，李卫东是姐妹俩此行的主导。他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两个女孩子之间的互动。

李卫东感觉到苏蕙殷切询问的目光，和廖靖云带着审视的视线，心中压力顿时变大。她轻轻摇了摇头，提醒自己此行的目的，重新振作起来。

年轻的李卫东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很快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抬起头，青春洋溢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语气轻快而不失稳重地说：“叔叔，我这次和苏蕙一起来找你，其实是有一件事情需要请你帮助的。”

“哦？”廖靖云心想着，果然不出所料。他挑起眉毛，静静地看着李卫东，并不急于搭茬，等着她自己说下去。

李卫东凝神思考了片刻。其实她是一边压抑着自己紧张的情绪，一边组织着语言，想要简洁明了地表述清楚自己的想法。

房间里一下子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之中。

苏蕙心里无比惊讶。单纯的她完全没有想到，表姐积极主动地带着自己来找廖靖云，是有着自己的目的的。她有一点点不舒服，感到自己被蒙在鼓里，不知情，是不被信任的感觉。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叔叔，”李卫东终于想好了自己要说的话，努力用平和的语气说：“刚才我告诉你了，我已经中学毕业了—”

廖靖云点点头，没有吭声。他用眼神鼓励李卫东继续说下去。

李卫东被廖靖云的眼神鼓励，越发坚定了自己内心的信念。她有点急促地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完整想法：“我想入伍、参军、当兵。这是我打小的愿望。我想像我老姑当年那样，做一个光荣的革命军人。”

廖靖云若有所思地看着李卫东，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李卫东心里没底，忍不住渐渐焦虑紧张起来。她急不可耐地补充道：“我知道要当女兵很不容易，所以想让叔叔帮帮我，推荐我到部队里当兵。”

苏蕙和廖靖云惊讶地看着李卫东，被她的话激起心潮起伏。

苏蕙万万没想到，李卫东这次拉着自己来看云叔叔，竟然存着这样的心思。苏蕙年龄虽然不大，毕竟曾经生长在军营里，多少知道征兵的严谨性。

在当时的情况下，当女兵，穿上军装，几乎是所有女孩子的梦想。女兵的征集工作，说是百里挑一绝对不是夸张的说法。李卫东这样轻描淡写地当面提出要廖靖云帮她进入部队当兵，连苏蕙都觉得为难。

苏蕙头疼不已地看看李卫东，又看看廖靖云，内心纠结着、担心表姐和叔叔会感到尴尬。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廖靖云心中的震动一点都不亚于苏蕙。他很讶异，不知道李卫东从何而来的信心，认为自己可以帮助她入伍、当兵。他不认为李卫东会完全不知道征兵的严谨性，和女兵甄选的难度。他没有想到，李卫东会这样直截了当地提出这样完全不可能实现的目标。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李卫东慢慢觉得压抑的气氛越来越浓厚，她有点儿不安地在椅子上轻微地挪到着身子，来释放一下让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的莫名压力。

自从看见穿着四个口袋干部军装的陈建国走进李家，告诉李瑞晶自己是廖靖云派来护送她们母子去长春的时候，李卫东的心里就升起了寻求廖靖云帮助自己参军的念头。

在没有军衔标示的年代，普通人区分士兵和军官的唯一标示就是他们军装的口袋数量。士兵的军装只有两个上面的胸部口袋，军官，也就是当时的普遍说法，干部制服是军装多了下面的两个口袋。

年轻的李卫东看见和听见廖靖云可以派出穿干部军装的人来处理私事，感觉他的级别和能力肯定不低，也许真的能够帮助自己达成目标。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行，不由地热血沸腾。在实现美好愿望和梦想的驱动下，趁着李瑞晶带着苏隽去了长春，她迫不及待地拉着苏蕙就直接冲到了廖靖云的驻地。

从踏上了摇摇晃晃的简陋破旧的公共汽车开始，李卫东满心满脑都是要实现梦想的冲动和喜悦，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想法会落空。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非常非常不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