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2017年5月,我申请上群岛教育加速器,一个为期九个月的培育计划,提供实践“社会化学习〔注1〕”的教育创新团队成长上所需要的专业辅导与支持。
2018年1月,培育接近尾声,我们也迎接了最后一项任务:灯塔三号(群岛大会筹备)。由于过程实在太过精彩,我想把这段时间的感受和思考做个纪录和整理。
当我回顾过去后发现,我从2011年底休学至今,参与了大大小小的专案/计划/团队,加起来相当五年多的时间。过程中,我不断在思考“我为什么要活着?”“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人生的目的是什么?”“如果现在就死了我会后悔吗?”
为了寻找答案,我开始尝试很多计划,把自己的时间塞满,望能找到些什么(不然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很显然,我在过程中找到了部分答案,却也产生更多疑问:
— — 假使人生有意义,那什么是“意义”?
— — 假使人生没意义,那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
— — 生命的终极目标是什么?是生存吗?是爱吗?是快乐吗?是享受吗?
有段时间,我觉得人生“必须”耗费在“让世界更好的事物上”,所以我很努力的想改变世界,为了实现目标,我必须让自己变得很厉害才有可能达成。但过程中又发现,假使有天真的“世界和平”了,是不是意味着“世界不和平”的开始?综观历史,人类总是在钟摆两端来回摆荡,既然如此,我到底在为什么而努力?反正最后还是那样……
困惑到一个极致时,我开始问那些在我心目中如神般的人怎么想?他们为何活着?为何努力?为何坚持?
“反正做了又不会死,那就去试试看吧!”
“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
“其实到头来说世界应当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幸福感如此真实,假使一切最终都是荒芜的,那我要在那之前过爽一点。你好好活着,能让很多信念得以被实现。”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是我的世界观,『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是我面对任何社会事件和理想的态度。不论过程,只论我躺进棺材时尽力了没有。”
“我想终究是没有正确/错误答案的,我的经验也不等同是最好的选择。『在追求重要事物的过程中,我们也变得重要了。』”
听完后我很感动,虽没有找到最终答案,但得出了暂时性结论:“人生似乎没有标准答案,会根据当下状态不断变化/进化,所以每个人/每个阶段都会有不同答案。”既然如此,我想继续寻找我的答案。
面对理想跟现实的差距
于是我踏入教育创新,开始面对许多“现实”问题:
“你想做的事情很棒,但怎么赚钱?你最终想走去哪里?如果成名,你想得到什么?如果不有名,你要怎么得到资源?有钱做更多事后,然后呢?”
做事中,总会面对许多的身不由己,因为没钱没人没时间等等,这时很多“不得不”就出现了。我曾做过领导者也做过被领导者,虽然角色不同、但我觉得心境和处境是类似的:我很容易变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做自己不喜欢的事,甚至毫无自觉。
我从刚开始困惑为何如此到最后无法接受,但不知道不接受的同时还能做什么。主流价值告诉我“这就是现实,长大必经之痛,久了就会习惯、就会成长了,你还需要多磨练。”可我不甘愿,这种“我无法理解原因”的磨练真的是必要之恶?这是我要的成长吗?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吗?
我相信ㄧ定有,只是大部分人不知道〔注2〕。
幸运的,探索的过程中我发现了群岛(撒花~~~
一趟知行合一的旅程
在群岛的过程中,梳理了我长久以来的困惑和矛盾:
“教育创新是什么?创新的本质是什么?用不同的方式就叫创新吗?”
“很多学习社群/非营利机构在组织上看似去中心化,但学习/工作上仍旧是高度权威中心式,仅仅聚在一起各自学习/工作”
“很多教育创新提倡引学习动机,用好玩有趣的方式启发孩子学习,却没回答根本性问题:孩子到底为什么要学习这个?”
“没有钱,就不能办出好的教育?如果可以,怎么做?又穷又忙,难道就是创业者的宿命?”
“有没有可能坚守做事原则,同时达到效能?全体共治(Holacracy)只是一种理想吗?”
“为什么教育创新、实验教育看似繁荣了,教育改变却很少真的发生?”
“教育的本质是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学习?我们应该学习什么?为了因应未来世代所以才要培养创造性思维/批判性思考等能力?”
“教育公平是什么?为偏乡/弱势注入教育资源就是公平吗?”
“教育创新如此困难(据说这世上有两件事最难,一是把自己的思想装进别人脑袋里,二是把别人的钱装进自己口袋里。从这个角度来说,教育创业者可谓同时在做这世界上最难的两件事),难道毫无前例可循?只能自己瞎子摸象?”
“提倡创业的时代总说做就对了,但真的对了吗?其带来的改变真的是好的吗?”
过去几年,随着做的事情变多,我的厌世值和疑惑简直是指数增长。看着身旁的教育创新创业/工作者,就是做功德人的代表:低薪、工时长(而且心酸到灵魂都要吐了),难道就是唯一结果吗?没有其他选择吗?有的人会说那就不要做好啦!但直面的问题这么多,不能不解决啊!那到底该怎么办?有勇气做就对了吗?我觉得不对诶……每当我开始想这些问题,无力和迷茫再次无限增长。
一段曾经的日记写道:
我仍旧爱教育创新,但无法单纯的天真幻想,而是马上思考背后真伪。没办法再天真烂漫的雀跃悸动,残存的无力成天缭绕,剩余的希望微弱的点亮着。
不想用力爱着谁,可我还有办法爱这个世界吗?更准确的说,看见那些看不见的真相,我还能如从前般单纯而真挚吗?
或许正因走到最低谷,遇见群岛才会如此激动。面对我的无力和困惑,群岛并没有告诉我正确答案,但是提供我更多元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如果说我原本的思考是单一、线性、平面的,群岛就是多元、非平面、立体的。(想了解更多,极力推荐阅读 Aha社会创新学院的“好的教育不仅要说出来,更要做出来”。)
究竟群岛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带给我如此大的悸动?以下是我整理随笔后的一些想法。
歡迎來到「燈塔三號」
1、灯塔是一段三个月的旅程,会有各种各样的学习任务和真实实践。
2、灯塔是一个起点,并不是终点;这是动态的思考和涌现行动,而不是某一种标准答案。
3、把社会化学习贯彻到我们自己的学习过程之中 — — 没有“刻意练习”,就没有真正的深入思考与提高。
群岛搭建的学习框架并不难,譬如一开始的线上读书会,自由选择一本书并分组阅读,每晚会有小组作出广播剧(欢迎收听我们的成果:来自灯塔的那道光)。
当我在阅读“赋能:打造应对不确定性的敏捷团队”时,被泰勒的科学管理理论深深电击,因为我知道现代公立教育起于源普鲁士、工业革命,为了培养顺从听话的工人,但我没有意识到、忽略了组织型态也与教育息息相关。在成长的过程中,我们无意识地被种下泰勒的信念种子,为了追求效率不择手段,人只是完成事情的手段或工具。也因此,当教育组织在提倡要让学生自主学习的同时,教育者本身有自主学习吗?教育者说要相信学生,但我们有相信我们身旁的伙伴吗?可能有可能没有,但想跟做是有距离的,我虽然心里相信或认同,却不见得做得到、甚至在无意识中做出自己不认同的事,因为我们太习惯而难以意识,总是关注别人却缺乏对自身的认识和成长,这对我的冲击很大,而在读书之余,每晚群里的讨论更是精彩,其中最另我最印象最深刻的是:
“作为人类 — — 万物之灵,我们的终极目标只是生存而已吗?”
“蚂蚁的生活是高度分工高度受基因控制一成不变的,而蚁群也是生存最久的物种,所以“自由”真的是所有物种所有组织最应该追求的吗?”
““个体在自己的空间里如何自由”,和 “一群人在一起该如何自由”,和“一群人在一起为了达成某个共同目标时该如何自由” 是一样的吗?”
我对这类问题超感兴趣,可惜我很少和教育工作者讨论这类问题,我们更多在讨论商业模式、组织营运状况等等,总让我感觉一直在处理what和how层面的问题,很少深入到why。所以我内心总有os,不探讨核心,问题真的能够被有效解决吗?我个人觉得没办法,因为我一直有不断在兜圈子轮回的感觉。
读书会结束后,线下面基 — 太湖营就开始了。
一到现场我便被大象吸引,看着上面的问题心想“天啊这些问题我都回答不出来,提出问题的人也太厉害了吧”,在圆桌讨论前才知道这都是我们在读书讨论时丢出来的疑问。
读万卷书后,便要行万里路。
“经过读书会后,我们的脑中都有对赋能、自由的轮廓,可能清晰可能模糊,但没关系,做出来就会更深刻理解了!所以接下来,我们要真实体验书中说的是什么意思。”群岛导师说完,我立马鸡皮疙瘩,既兴奋又害怕。现场有33位创业家,彼此不见得熟悉或认识(因为这次还有前几期被培育的小岛),经历了一个简单的团康,我们就被告知:这就是你接下来3个月的工作小组。(我当时的内心os:What?我谁都不熟悉诶?这是要怎么做?唉算了,换到其他组我好像也不认识。)
这次的实践是要办一个群岛大会,其限制只有三条:
用户:未来的群岛人,群岛希望影响的人(造成涟漪)
时间:四月中旬,不超过两天时间。没有地点限制,会议可以发生在邮轮上
预算:不超过20万人民币
大会如何设计、具体目标是什么,全由我们大家共同产出。于是,我们开始讨论用户画像、用户地图、设计之河(北极星、设计原则、限制条件)等等。每轮讨论10–15分钟,一轮结束后花5–10分钟的时间交换去理解其他组的想法,最后汇整。
这是一个脑爆的过程,我好几次有濒临极限之感,但内心非常“爽”,原因是我们集中聚焦在“我们究竟是为谁,解决了什么问题,创造什么价值?”上,可视化了整个流程,并将所有理念贯穿在每一个行动上。这说起来很容易,但背后运作相当不容易:
- 产品经理(Product Manager):对产品负责,守护产品愿景,决定该做什么、待办清单、优先顺序,回答团队成员关于产品/ 需求的一切问题
- Scrum Mater:秩序守护者,障碍推土机
- 信使:与其他组交换资讯
以决定场地为例,各组在战略会议上提出要办在哪,由PO、信使做为代表进入治理会议讨论。治理会议只讨论原则性问题(可以想像美国在制定宪法时的情景),不做具体的项目决策,决策权在执行的人身上。
恩……是不是看似理解但还是不太懂?我们也是。当时在决定场地时,原预计20分钟左右解决,却花了超过3、4倍的时间才拍板定案,因为我们在学习“开会”。
传统的开会,就是一群人聚在一起讨论事情,时常超时又没结论。因此我们参照“罗伯特议事规则”,靠适当的机制来平衡和协调群体与个人之间的权责(当时我并不知道罗伯特议事规则,只知道我们好像有一个开会方法&准则),讨论时,群岛导师会适时跳出来timeout给予会议流程建议,并不给决策建议。最后场地定案时,我HIGH到一个不行,33人竟然能达成共识决!不仅是结果一致,每一个环节每一个人都有参与到,原来理念和行动可以保持一致,且极赋效能(不只是效率)。
“重新理解会议、决策、组织、协作,正是群岛的设计初衷。『社会化』学习,必然意味着这些习以为常的行为的重新定义和实践训练。”群岛导师说。
从那时起,我逢人便安利合弄制(全体共治,Holacracy)和敏捷(Scrum),虽然我还不完全理解,可感觉实在是太棒了!直到有天群组传来了张图。
“什么!原来我们不只是holacracy,也难怪看了holacracy的架构图还是有点不懂。”我们其实是在实践team of team / teal-oriented team,一套新的、融合holacracy与自由企业等等的方法。
这让我开始回想过去的组织经验,我们尝试过有机、遇到问题主动承接,但整体来说非常没有系统,极度仰赖当下有谁,一但遇到问题、换了角色便随时面临崩解危机。回来看群岛大会,它的风险更是高,一群不熟悉的人、用不熟悉的方法、在短时间内办一个不熟悉的大会,真的“极有可能不成功”,为何群岛愿意冒如此风险去做这么如此可怕的事?我很喜欢我和伙伴闲聊时的诠释:
毛磊:“青色组织实践把我搞蒙了”
我:“哈哈 感同身受,真的是错综复杂”
毛磊:“其实这个事情我觉得可以不用这么错综复杂的,哈哈哈!我想大会的目标更多的是让大家学会混序协同而不是会议本身吧”
过程中的实践与反思,才是真正的价值所在,因为这种混序的组织学习,真的会自带焦虑感给参与者,使他势必要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理解背后的逻辑与脉络。当他通透了,便能将其精神和方法带入自组织深耕、发芽。
“当我们不断的提倡:创新催生公民,教育通往自由时,真正要掌握能够抵达自由之路的能力,却是需要不断练习,不断实践的。无论是对于学习者,还是对于身为教育者的我们自己,这个过程,都极其不容易。
“创造” 群岛大会,或是 “参与” 群岛大会,本身就是一次学习的过程。我们一起学习,如何在混序中推动进化,如何在不确定中创新,如何在与更多的人共事和协作。并在这个过程中,发现新的学习空间,把由此而得到的体会和反思迁移到未来的工作和生活中。
“学习在窗外,他人即老师,世界是教材”,正在我们这些教育创业者身上发生,也将被所有的参会者所体验,所感受,所参与。 ”
上面这段话,在我实践前和实践后有全然不同的感受。实践前只是个概念,实践时,这些DNA仿佛渐进渗透至我的骨髓,让我在说话、提问时,有新的感受和思考,看待生活中发生的事情时,也有新的角度和观点,甚至会不断回扣到群岛所说的每个层面。譬如有次导师在讲全流程服务,当时我手机坏了要维修或换新,跑了两间店的处理方法完全不同,一个说妳可以提前换约换手机,考虑看看,一个帮我想好最省钱、把旧手机卖掉同时买新手机的方式,当下立即意识到做得好的全流程服务是什么,不是全然与众不同的创新,而是深度理解客户的痛点并全盘解决。
当我回过头看群岛的“灯塔之光照向何方 教育创业如何创造模式做到“升维”时,更加深醍醐灌顶之感:
- 我们提倡和推动的是社会化学习,因为我们相信这能够释放每个学习者的能量
- 我们也希望创业者能够打造的,是基于社会化的商业模式,因为我们相信,这才有创能指数增长的可能性
- 我们期待每一个创业团队,都能够像德鲁克所说的那样,成为自由而功能齐备的高效工作组织。
而这三者:“ 教育理念、事业模式、组织方式” 的内在核心、方法论、呈现的气质 …. 都是一致的。也就是说:我们无论是产品、社群、团队还是模式,都是尽量趋向 “自主管理、身心完整、不断进化” 的;也就是真正从内到外,我们都是知行合一的。
在群岛身上,我找到答案的蛛丝马迹,它或许不是最终答案,但我相信很接近了,持续努力,我一定会再发现更多有趣的事情。最后,这段时间的反思我想能用这段话总结“真正的进步不是焦虑地自我怀疑,而是平静地自我接纳;接纳自我的本质是舍弃,而不是追求。我们需要“接纳自我”并不是因为它有什么样的好处,而是因为缺陷就是我们生存的事实。”追寻的过程中我也常常迷失,无论是对自己或是对组织,但正因迷失才使我不断反思,反思的过程中,才能不断辩证自己是否走在自己要的路上。
To Be Continued…
註解
〔1〕群岛教育加速器对“社会化学习”的解释为
1)学习在窗外:学习不仅仅发生在学校之中(打破场域的局限)
2)他人即老师:学习不仅仅发生在师生之间(打破角色的局限)
3)世界是教材:学习不仅仅发生在教科书之内(打破内容的局限)
〔2〕为此我也想过很多方案,到丹麦的KAOSPILOTS(培育社会企业家的学校)学习、到日本的体制外大学Shure University做研究、申请国外individualized study program,边研究边实践,同时借镜国外是怎么做的。
延伸閱讀
群島大會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