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商业局宿舍是新南街上第一个也是现在唯一的拆迁地段,当初每次经过都要行注目礼。宿舍楼正对新南街,只有两层,走在街上能看到楼后的长青山,也能清楚看到主妇们忙碌的身影。宿舍楼二楼没有阳台,有几家把花盆摆在窄小的外窗台,很小的盆里开着更加矮小的花。
那时的拆迁还是货币兑付,当时把各户的面积、人口和拆迁补贴等做成表格贴在墙上,旁边是一张搬迁政策公告,大意是在规定时间内交房的人可享受搬迁补助费和过渡补助费,自行过渡。整个拆迁过程很快,一眨眼人都走了,我再路过时看到很多丢弃的家具和厨房用具。院里也比较凌乱。转回来时,楼里再也没有了灯光和人影,黑乎乎一片,想想,就小心地打开手机的电筒走进院里。突然传来一位婆婆的声音:你当心点脚下哦,把我吓得魂飞魄散,两腿发软险些瘫下来。就着月光一看,是一个白发婆婆,穿着汗衫,手里拿着一把蒲扇,坐在离我不远的门洞里。这时她又问,你租的哪家房子呀?我定定神回答,住南门西街。又问她,你一个人吗?不怕吗?
她笑了起来,说明天这里就拆了,我再坐坐,我几个小孩都是在这里生的。
我心里一热,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此时能做的只有听她倾诉。
婆婆讲了一阵带孩子的不易,打零工补贴家用等等,最后她站起身,在洗菜池上拿过一个杯子说,这个送给你,是我老头的。你不嫌弃吧?
我虽然脑子转得很快,却也不知该怎么办。但还是接过杯子,表示自己一点儿也不嫌弃。一个带着把手的白瓷茶杯,没有杯盖,但就着月光还是看到上面写着徽州地区行署几个字。
她终于露出开心的笑容,说这可是当年我老头去屯溪开会时发的。我说你老公好厉害呀。她笑着点点头,说跟你讲讲心里好受多了。
徽州行署是一幢带有俄式建筑风格的老楼,眼下这幢空荡荡的商业局宿舍楼与行署楼还颇有几分相似。徽州行署已经撤销多年,可见这个杯子对她有着特殊意义。我恐怕消受不起,但又不敢拂了老人家好意,尤其是现在,四周乌黑,只有一轮明月挂在头上,此情此景,竟然有托孤的悲壮。
到出租屋里已经十点多,本来晚上从不敢喝茶,但还是沏了一杯,边喝边端详这个茶杯。徽州地区行署几个黑字很是有力,像刻在杯子上一样,几十年下来,杯子还和新的差不多,灯光下雅致柔和。我琢磨自己居无定所,被老鼠破坏了怎么办,放在高处地震了怎么办,而且以后坚决不能再用,万一手滑摔坏杯子怎么办。
果然久久不能入眠,想起婆婆说她几个小孩都在新南街出生,到底是几个小孩?为什么一个人坐在那里?她老伴去徽州行署开会是哪一年?她为何要把杯子给我?她的普通话里隐藏着多少生活经历?这样想着,除了为她叹气,也怨自己没问清楚。
这次拆迁中断了她与新南街的联系,自己旅居歙县都对老城区有感情,何况婆婆呢,能宽慰她的就是不负重托,虽然以后不太可能再见。于是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要保护好这杯子,直到传给有缘人。
最后再次提醒自己:记尔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