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心生暗鬼,马小虎的酒就醒了一半了,心里越发毛草。
雷熊没注意到马小虎已对他起疑,仍旧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酒至兴处,雷熊一拍大腿,说道,“你我既然有缘,又如此投机,不如结为异姓兄弟!不知兄台你意下如何!”
马小虎心里一沉,自己对他的疑虑尚存,草率结拜着实不妥。
但雷熊这话已出口,如果拒绝,那是实实抽了雷熊的脸面,太不懂侠情义礼。
“好!”马小虎心里在胡思乱想,可脸上并没露出来,仍是满面春风,他笑道,“我正有此意!请!”
二人携手揽腕来到院中,撩衣下拜,对月抱拳。
“我雷熊!”
“马小虎!”
雷熊震声道:“我二人愿结为异姓兄弟,星辰白月为证!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从今以后,无论世风是好是坏,是富有还是贫穷,是健康还是疾病,是成功还是失败,我都会支持他,保护他,同甘共苦,携手共建美好家庭!马兄弟!”
“嗯?”
“你愿意嫁……与我结为兄弟吗!”
“我能再想想吗……”
“哈哈!”雷熊仰天大笑,“马兄弟真爱开玩笑!磕头吧!”
雷熊按着马小虎的脖子,“砰砰砰”就磕下三个响头。
“真高兴啊!”雷熊挺兴奋,说道,“又多了个好兄弟!马兄弟,以后有什么困难跟我说,包在我身上!”
这三个嘎嘣脆的头,磕的马小虎天旋地转,完全是在雷熊的搀扶下,才回到中堂的火堆旁。
二人坐定后,马小虎心中暗苦: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堂堂一男儿,这辈子也能体验一把被逼婚的心情……
“马兄弟,我们继续喝!”
“诶……好。那我敬大哥一杯!”马小虎仰头喝下一大口。
放下酒葫芦,马小虎的头也没那么晕了,他抬头看向正在滔滔不绝讲述自己云游经历的雷熊,不自觉就愣了,紧接着,他的双腿就开始哆嗦,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大……大哥……”
马小虎打断雷熊,声音都在颤抖。
“怎么了兄弟?”
马小虎使出吃别人奶的力气,才把抖如筛糠的手抬起来,指着雷熊的脸,颤颤巍巍的问:“你……你的脑袋……怎么了?”
“哦?”雷熊摸了摸头,摸来摸去,就摸到自己的脑门了,他的脑门有一个黑乎乎的窟窿。
“没事。”雷熊大大咧咧回道,“小伤,不碍事儿的。”
“小……伤……”马小虎都快哭了,“不是……大哥,你……”
“哦,你想问怎么弄的吧?”雷熊晃晃脑袋说,“就是跟你拜把子的时候,磕头磕的啊。”
“你磕这么大劲儿干嘛啊……”
“这才显得我虔诚又义气,对不对!”
“不是……我的意思是……”
马小虎抓耳挠腮,他发觉自己的思路全然被雷熊带偏了。
雷熊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嗨,我明白了!吓着你了,是吧?”
马小虎玩了命的点头。
“哦,这好办。”
雷熊说话间放下酒葫芦,将双掌各对着脑袋的左右耳,随即毫不犹豫向双耳拍去。
马小虎一脸懵,完全无法理解雷熊的举动。
只听“噗嗤”一声,雷熊的人头就瘪了,仿佛他的人头是纸捏的一般!
雷熊把瘪了的脑袋用双掌揉了揉,揉成一个纸团,抬手就扔了。
“怎么样,”雷熊的声音从腔子里冒出来,“这回就不害怕了吧?”
马小虎释然了。
他抬头看看屋顶,用很短的时间回忆了自己的前半生,发现除了无聊就是无趣,除了怨恨就是打骂,也没多大意义。
死就死了吧,反正也没啥留恋的。
他看着无头雷熊,举手抱拳,沉静道,“大哥,既然你我已义结金兰,敢问兄弟我能否拜托大哥一件事情!”
“既是兄弟,何来拜托!说来便是。”
“嗯。”马小虎点点头,说,“劳烦大哥吃我的时候,能不能下手轻点?”
无头雷熊怔住了,显然没明白,他下意识的抬起右手,打算胡噜下脑袋,怎知抓了几下后抓了个寂寞,只好尴尬的收回了手。
“我为何不解兄弟你的意思呢……”
马小虎刚要说话,但突然间,出乎马小虎与雷熊二人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这宅子的大门,又开了。
“吱呀呀。”
马小虎匆匆走出宛平县城时,矮胖老道从胡同口转了出来,他顿足凝望着马小虎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哎。”老道叹了口气,手指马小虎远去的方向说道,“你要好自为之!”
接着,他转过身,走进身后的茶馆。
茶馆不小,人也不少,很是热闹。老道走到最内侧的一张茶桌前,双手按住板凳的座面,用力往上一跳,才坐到上面。
“小二,一壶碧螺春!”老道说道。
“好嘞客官,您坐等!”小二的回音清脆。
很快,茶水送至。
老道泯了一口茶,盯着晃动的杯中水,仿佛自言自语道,“上次一起喝茶,是在二十年前了吧?”
片刻后,悠悠之声才从老道背后的茶桌传来。
“这么久了吗,恍然如梦呢。”
说话人正是耍猴人,他的坐姿如松树般挺直,满头白发也难隐他的那股飒爽风姿。
那只猴子也像模像样的坐着,看着耍猴人喝茶的动作,笨手笨脚的。
“有什么收获吗?”老道问。
“杳无音讯。”
“或许他不在了。”
“不在世间?还是不在轮回?”
“在世间,也在轮回,只是……”
老道顿住了,没再说下去。
“若在,便可。在刀山,我劈断那山,在火海,我踏尽那海。”
“哎。”老道叹了口气,“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呵。”耍猴人的声音变得低沉,眼中闪出一道寒光,“你若敢诋毁他,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你真是个死宁筋,会不会聊天了。”
“顿悟如你这般的草芥,都可带前生之记忆与灵力轮回转生,何况是他老人家。他之道,如满月悬天;他之德,如雨润万苍,怎可能不得顿悟之法。”
“天地华宇内,茫茫人海中,寻得此人的希望何止渺小,简直是天方夜谭。”
“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
“不累吗?不苦吗?”
“无妨。”
“真是倔种!”老道哼了一声,说道,“你对自己心中那困惑的执念,就这么执迷不悟吗?”
“既是执念,本应如此。”
说完,耍猴人放下杯,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出发了。”
那只猴子似乎听懂了,立刻放下杯,跳下条凳。
“用不用我陪你一段啊,一个人多孤独。”老道说。
“不必,终有一散。你普渡世事于一方,我扶危济困于一时,顺便除恶惩奸,捏死一把臭鱼烂虾,何来孤独。”
话音落,人已去。
老道一声叹息,亦知自己无能为力。
“小二,结账!”
“来喽!”小二带着一身喜气扑面而来,“爷,你这是十钱银子。”
“嗯?”老道眨了眨眯成线的双眼,指着墙上的价钱牌,问,“一壶碧螺春,不是五钱吗?”
“对啊,”小二说,“一壶是五钱,两壶不就是十钱?”
“哪里来的两壶?”
小二指了指刚刚耍猴人坐的桌子。
“这位客爷来的时候就说了,他的茶钱您来付。”
“奶奶的……”老道头上蹦起十字青筋。
他本可假意不认识,但毕竟是出家人,不得诳语,只能认倒霉。
老道摸便全身,才摸出七个钱,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托着钱问,“剩下的钱……我给你洗碗凑上行吗……”
耍猴人走的并不快,可当走出巷口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惊叫声。
他的脚步不停,仍旧自顾自走着,走到街中后,他寻声望去,看到四下奔散的人群和阵阵尘烟。
“让让!让让啊!马惊了!”
车夫高喊着,同时拼了力气拉着缰绳,但无济于事,那匹高头大马像发了疯般狂奔,马车后的车棚也是东倒西歪,随时有可能翻倒。
车棚里,惊恐的女人抱着一个失声大哭的婴儿。
人群惊散,但耍猴人不为所动,平静地目视奔来的马车。
确切的说,他在盯着那匹惊马的眼睛。
那匹马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神智几近全无,别说是个耍猴人,哪怕是只狮子,它也会毫不犹豫的撞过去。
来来往往的人群慌忙躲避着马车,大街上一瞬间没了人影。
马车前,只剩耍猴人,和那只蹲坐在肩膀上的猴子。
惊马那惶恐的眼神终于落在正前方的耍猴人身上,很快又落在耍猴人的眼睛上。
起初惊马并无反应,可转瞬间,它仿佛看到了更为恐惧的东西,眼睛猛的就睁大了,前后双腿极力后蹬,速度一下子就降下来了。
可是,车厢本就摇摆不定,这突然的降速,令车厢在刹那间倾斜了四十五度,翻倒已为不可阻拦之势。
耍猴人微微向后撤出半步,不动声色中抬起二指,在车厢上轻轻点了一下,车厢那强大的倾倒之势瞬时全息。
几秒钟后,那阵静闹便停息了,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那只惊马坐在地上,嘴巴保持着“咦”的口型,可谓是目瞪口呆,不知在想什么。
或许万物皆有灵性,而这只马的灵性嗅出了耍猴人的不一般,遭受震撼的同时,心中蹦出一声惊呼:这是何方妖孽啊我操!
耍猴人轻轻行过,宛如一切与己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