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动母亲的西瓜皮

        为人之父后,有时候突然会被幼小的孩子某些善举而感动,这也同时勾起我儿时一件感动母亲的事情来,心里总是被远去苦涩的幸福而激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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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0年,我在上小学,那时候家里的生活非常困难。当时由于家庭成份不好,住的房子被公社没收了,只好借住别人家遗弃的破窑洞。走进我们租住的破地坑院子,环视一周,首先映入视线的是几只快要垮塌的破窑洞,一只是用来住人和做饭的“家”,一只是用来招待客人和存放口粮家什的“窑”(陇东方言,即待客窑洞),另外一只敞开着口子的破窑是用来放柴火的。“家”里进去一个土炕、炕上铺着一张破席片、放着两床破棉被、接着一次排列着一个锅台、一个案板、两口水缸、一个土架板上摆放着几个黑瓦罐、几个吃饭用的粗瓷碗,其他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我和妹妹弟弟穿的衣服,全是父母亲的旧衣服改制的,有时候还是迷彩的(母亲穿过的花布做的),日子过的很艰难。每月供应的口粮(每人每天八两),发愁没有钱去从粮库打回来,而打口粮的钱,既来自不易,更是来自困难。一个渠道是来自于生产队年底工分的分红收入(实际到了年底决算也就是十几块钱),另一个渠道是来自没有被割完“尾巴”的微小收入(那时候不允许农民搞多种经营,只许养一两头猪、几只鸡、几只兔,一方面主要是用来采粪上交生产队,一方面可以卖点猪肉、卖几个鸡蛋、几两兔毛等收入一点钱)。记得每次到了打口粮的时候,父母亲就为打粮的钱犯愁,商量来商量去,到底去向谁借,父亲推着让母亲去向邻居借,母亲推着让父亲去借,东借西凑的次数多了,好心的邻居也爱莫能助了,就只好仅现有的钱,少打标准口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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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开春,生产队决定父亲到油田去搞副业,走之前和母亲商量,从舅舅家赊欠逮回来了一头小猪,作为我们家来钱的一个大项目来实施,母亲在忙于生产队的集体劳动的同时,也抽空从地里拔点猪草回来喂养,而更重的担子却落在了我和妹妹的身上了,每天放学后,我和妹妹就急急忙忙的挎上草筐,去到附近的庄稼地里,给小猪寻草。逢到西瓜上市的集日,就催促早早备好几个筐子,去到西瓜摊子前捡拾西瓜皮。

      七月的艳阳天,不动也汗,这天的8、9点钟,赶集摆摊的人们趁着太阳的火气还没有大起来的时候,开着手扶拖拉机、赶着马车、骑着自行车、推着架子车、挑着担子,载着生产队种的的西瓜、香瓜,拉着自产的蔬菜、山货和铁货(铁匠自制的农用工具),挑着卖小吃的锅灶,急急忙忙的从四面八方赶往街道。我家就住在街道的旁边,不论从拖拉机的突突声,还是从路上行人的吵杂声中,都能预感到今天集日的热闹程度。望着络绎不绝的人群,放工回来吃早饭的母亲就给我和妹妹叮咛了,围绕如何如何去为小猪多拣些西瓜皮的问题,反复说今天的集大,不能走神偷懒,争取多拣些回来,以解决小猪的几天吃食问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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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人仅有的一碗玉米珍和一块玉米饼的早饭很快就吃完了。十点多钟,生产队上工的铁钟敲响了,母亲急忙就带上劳动的工具,催促我和妹妹挎上筐子,随着她上工一起走出大门上了锁,我便和妹妹奔向了街道。

        这时,随着太阳位置的升高,地面的温度也在升高,街道上用木棍撑起的油布伞、红布伞参差不齐,此起彼伏,黑压压人群的嚷嚷声、猪羊市场猪羊的嚎叫声和各个摊位上的叫卖声响成一片,公社的高音喇叭播放着革命歌曲,真是热闹非凡啊。

        我和妹妹挎着筐子,涌入了人海,两眼集中精力盯在街道两旁的西瓜摊上,目中无人的在人群中碰撞着、拥挤着,竭力寻找着捡拾西瓜皮的最佳摊位和位置。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摊位,挤了进去,可是摊主不让我们捡拾,说是他们自己要回收。我们只好失望的退了出来,又重新挤入了人群,继续寻找能捡拾西瓜皮的瓜摊。

        挤着、钻着,钻着、挤着,突然听到了前面不远处传来了洪亮西瓜叫卖声:“哎!好西瓜,好西瓜,快来啊,快来啊,不甜不要钱,三分钱一牙”。看到瓜摊前面围着大群的人,心里一阵欣慰。

        我想着,别的摊位都是五分钱,而这里是三分钱(其实瓜牙比五分的稍小),肯定吃西瓜的人多,便顺着人流,伸着脖颈挤了过去。我和妹妹顺着人腿群的缝隙,钻进到了西瓜摊的案头。

        哇!果真看到叫卖的那位老汉,手拿弯似月牙的西瓜刀,噗嗤噗嗤切开了两个圆圆的大西瓜,露出了四张红彤彤的笑脸,瓜摊前的人们眼睛直直的盯着,几个人争相指画要着,老汉忙得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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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景象,我真有点沾沾自喜。可是,低头放置筐子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有几个“同行”早已占领了最佳位置,我们俩只好把筐子放在外层的位置了。放定了筐子,我和妹妹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但是看到同行的筐子里已经落入不少的西瓜皮,心里感到眼红和着急,耳旁视乎响起了母亲的叮咛声。

        “快来啊,红沙瓤,三分钱一牙” “保熟保甜,不甜不要钱,快来啊”,老汉又重播了他那浑厚的男中音。

        随着摊主不断的叫卖声,加之西瓜争气的好,以及红太阳的炙烤,西瓜卖的越来越红火。

        我心里也暗暗的高兴了起来,这下可以捡到西瓜皮了。

        我和“同行”们都死死的盯住吃西瓜的人嘴和手,时刻准备伸手去抢吃完的西瓜皮,尽管看到别人吃西瓜,自己馋得一个劲的咽口水,但是完成任务的目标没有忘记。

        呵呵,这不,我得手了,这位吃西瓜的人刚吃完最后一口,欲做出扔的前奏动作,就被我一把抢了过来,放进了自己的筐子。那个吃瓜人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抹了一下嘴吧,从怀里摸出了三分纸币,放下就走了。

        日偏影斜的时候,摆在我前几个“同行”的筐子捡满了,他们陆续的回家了,只剩下我和妹妹了。

        这时转街的人们已经被火辣辣的太阳炙烤困乏了,吃西瓜的人更加多起来。我所在的瓜摊生意一如既往,吃瓜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卖瓜的老汉眼看着拉来的一手扶拖拉机西瓜就要卖完了,剩下的十来个,都是生熟不保的,开始停止了他那浑厚的男中音。

        但是来人一个劲的还是在问西瓜咋卖,老汉只好硬着头皮,拿起月牙刀剁开了两个西瓜,可都是淡淡的“桃花脸”,真的熟的不够,来吃瓜的人只是愣愣的看着,摇着头走开了。

        老汉一看,急了眼,一狠心,提起月牙刀,切小了西瓜牙,又开启了那浑厚的嗓门:“哎!来啊!一分钱一牙,一分钱一牙”,这下立马有了回头客,吸引来了许多穿着补丁衣服、头上流着黑汗珠的人,他们尽管看到“桃花脸”有点不满意,但是还是拿起来了西瓜牙,啃了一半或者几口,就扔到了我们的筐子里,我心里真高兴,盼着吃瓜的人最好尝一口就给我扔到筐子里,我捡回去自己还可以好好的解解馋啊!

        后面来的吃瓜人比较遂了我的心愿,都是吃了几口就扔到我的筐子了,直到老汉最后的一牙瓜卖完,我的三个筐子捡的满满的。

        沉沉的三筐子西瓜皮,年幼的我和妹妹一下子提不回去,只好让妹妹先留守着,我半筐半筐的往自家大门外转,全部转完后,我就和妹妹在大门口等待着母亲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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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流水的西瓜皮,又渴又饿的我和妹妹,自然想起了那些人没有吃尽瓜瓤的西瓜皮。我和妹妹便开始把全部没有吃尽瓜瓤的西瓜皮挑拣了出来,把瓜瓤最多的作为“精品”,分开单另存放,我叮咛妹妹说,这是留给妈的;瓜瓤相对多的作为“次品”,用于我俩解馋,堆放在面前;把没有瓜瓤的作为“三等品”,留给小猪吃,用筐子装了起来。做完这些,我便和妹妹拿起“次品”,用手抹去上面的泥土,开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不一会“次品”全部变成了“三等品”。唯独那些不多的“精品”保留着。

        晚上七点左右,母亲放工(劳动结束)回来了,我俩在大门口睡着了,母亲叫醒了我们,开了大门,一同把捡拾的西瓜皮提进了家里。

        晚饭很简单,母亲熬了玉米面粥,加热了几个玉米面小饼,我们三人吃的很香。

        母亲吃完了饭,急忙开始给哼哼的小猪弄吃的,她顺手提取半筐西瓜皮,准备用刀给小猪切碎,我一看急了,母亲欲将我们挑选的“精品”瓜皮喂小猪,我急忙过去提开了,换给了那框“三等品”,母亲不知到原因,对我大声训斥说:“这娃你干啥啊!”

        这时,站在一旁的妹妹先开了腔,“妈,这是哥哥和我专门把瓜瓤多的瓜皮拣出来的,留给你回来削干净了吃的,我和哥哥在大门口已经把瓜瓤不多的瓜皮都吃完了,可吃美了”。说着,拿起了一块瓜瓤多的西瓜皮递到母亲的面前,我站在母亲的旁边,直呆呆的看着。

        这时,母亲才抬起头看到我们俩个脏兮兮的脸,不再吱声了。站起来扭过头去,身子抖动了几下,哽噎起来,手背一个劲的在眼睛和脸上抹,我和妹妹知道是母亲在哭了。

        接着母亲过来拉着妹妹,抚摸着我的头,哭出了声,泪珠儿落在了我的头上,淌到了我的脸上,但是母亲的脸上视乎带着一种微笑,我的心也随着母亲的唏嘘声,涌出一种酸楚,直愣愣的站在母亲身边,不知说什么……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才真正理解了当时母亲微笑着哭泣的原因。母亲当时知道了自己年幼的孩子在这困难的年代,啃块瓜皮都能想到她,这是多么值得欣慰的事情啊,是多么珍贵的亲情啊,能不为之高兴和感动吗?但是作为母亲,在那困难的年代没有钱来为子女买一牙西瓜吃,又是多么委屈和伤心的事情啊!喜悲交加的心情是怎样的感受,我想人人都会能从中体会到的。“世上只有妈妈好”,远在他乡的我,现在每当听到这首熟悉而感染心灵之歌的时候,心中总是涌出一种思念,眼前总是闪现出母亲那张和蔼的面容,头脑中总是能回忆起许多事情来,尽管现在母亲生活过的很幸福,啃西瓜皮的年代不会再来,但是我总感到报答母亲的太少太少,亏欠的好像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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