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早晨,昨夜的风裹挟着春日的雨星星点点,有点乏。前两日妈妈白天测的血糖都在二十左右,担心,好在夜里测一次是五点多,说明还是能降下来的。昨天下午回家的时候到老街口买了一份卷饼,大大的面皮里放进干鱼青椒、卤豆皮、绿豆芽、土豆丝、海带丝,淋上辣油、蒜泥,真是少有的美味。今早仍打算享用这样的卷饼。
早上七点半带着我的卷饼、酸奶和给妈妈买的香菇青菜蒸饺、原味豆浆来到了一楼电梯口。这个时间点等电梯的人手里都拎着饭,稀饭、包子、咸馍居多,从电梯里出来的大都也是去买早餐的吧。在十二层下的只有我一个,走廊里很安静,右拐第二个门进去,妈妈坐在床上。我们边吃边随意的交谈着,屋里只有我们两人,一个人从上海回来看病睡在四号床位上的阿姨下楼买饭了,中间五号床位上的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男士,听妈妈说,他昨晚过来看屋里有两个女病人,就走了,他是安庆人,有时候说的话听不太懂,只知道他住在颍上的女儿女婿家,女儿在银行上班,给他在银行觅了份看管仓库的工作,上一天班休息两天,很是轻松,他前些天早上过来挂一瓶氯化钠注射液、测血糖、血压,晚上过来睡觉,昨晚估计是想着不方便就回去了。一会儿四号床位上的阿姨 拿着一份汤和一个饼进来了,我们打了声招呼,看看彼此都买的什么,她买的汤里含有淀粉,医生不让吃含有淀粉的汤类,我们和她说了,让她只捞里面的菜吃就行了,她嘴里说着没事,但还是照做了。
八点多医生来查房,值班室里的两个医生都是年轻人,一个中等身材,有点胖,蓬松的头发下是微黑的额头,鼻梁上的眼镜片后是一双平静的眸子,大大的口罩遮住了下半边脸,第一天询问情况的是他,但这几天都是另一位更年轻的小伙子,中等偏上的身高,瘦瘦的,寸把长的短发,干净清爽,单眼皮下的眼神冷静中多了份冷淡,手指细长,那种长期少见阳光的肤色少了点阳刚,今天来查房的是他。先是四号床位上的阿姨,她告诉医生自己没钱,不要做过多的检查,不知道家里其他人的电话号码,还问医生为什么住院后这两天血糖这么高之类的话,医生最后只说了句“再观察观察吧”,低着头在纸上记了点什么向我们这边走来,妈妈说了她的感受及血糖的情况,医生说:“慢慢来,这才两天,血糖要慢慢降,因为以前没用过胰岛素也没吃过药。”妈妈说自己眼睛看东西有点模糊,医生让等会去办公室找他开单子到眼科查一下眼底。不一会儿,五号床位上的人带根黄瓜进来了,后面是一个端着托盘的护士,托盘里并排放着三瓶250ml的氯化钠注射液和一个放针管之类的大铁盒,四号床位的阿姨夸这个护士长的水灵、好漂亮,透过口罩都能感受到护士开心的笑容。挂吊水期间阿姨睡着了,中间床位上的人靠着床头有吊针的胳膊搭在腹部另一只手攥着黄瓜不紧不慢的咬着嚼着,妈妈半闭着眼睛躺着,我拿着手机坐在床边看最新的疫情。五号床位的吊水最先挂完,妈妈让我看看阿姨的,已经有点回血了,赶忙喊醒了她,开门去找护士,护士听到铃声已快赶到门口,吊完水五号床位的人去护士站测了血糖后径直走了。饭后两个小时左右另一个护士过来给大家测血糖,妈妈的19.6,还是很高,四号床的阿姨16.7,又升高了。走廊外回响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好大,在电话里和谁吵着架,大概忘记了周围病房里的其他人吧。
十一点多我让妈妈去打胰岛素,我下去买饭,前几天逛街时我去买东西让妈妈在一个快餐店里休息会,后来她说里面的米饭看起来很好吃,刚好医院不远处也有一家连锁店,我去买了鸡汤娃娃菜、肉末春笋、一份米饭,又去医院的食堂买了份炒面,不少人坐在那里吃这个,想来味道应该不错。我们动筷子吃了几口,四号床位的阿姨拎着一碗豆杂面回来了,她说自己就喜欢吃面条配咸菜,羡慕妈妈有女儿在身边陪着,还感慨道女儿要是不结婚也能跟着她。妈妈问起她女儿的情况,说两个女儿都在外面做生意,婆家都很有钱,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开厂,专门接订单做各种羽绒服,资产过亿,还鼓动我做直播买羽绒服,很挣钱的;小儿子也做生意没说做什么,只说小儿子离婚了,但小儿媳周六周日仍然过来陪孙子,妈妈说为了孩子好可以复婚,她觉得小儿媳太懒,喜欢躺着。电话响了,四号床位的阿姨在屋里讲电话,电话是她妹妹打来的,她妹妹说阿姨的大儿子打电话告诉她过几天回来接她妈回去,她很生气,质问她妹妹为何大儿子不直接打电话给她,还说大儿子就像他大舅,就是在给她难堪,越说越激动。放下手机,看到我们正望着她,便坐在床边讲起了家务事,以前她们老两口都在给大儿子儿媳帮忙照看孩子和工厂,小儿子离婚后,三岁多的小孙子就被她接过去带着,年前小孙子因为调皮被大儿媳训斥了,她认为那根本不是事,哪个孩子不好动,说着说着和大儿媳吵了起来,大儿媳说养不起这么多人,她很生气,认为多一个孩子能吃多少东西,再说自己一直都在这边帮忙没闲着,当初是大儿媳让他们过来的,现在多一个人就说什么养不起,又没花你的钱,和大儿媳争吵后她就从上海回老家了,几个月来大儿子没打过一个电话,现在竟然打电话给他小姨(也就是她妹妹)说过几天回来接她,而不是直接问她,越想越生气,过年时大儿子回丈母娘家接丈母娘一家到上海过年都没问她,妈妈劝她少生气,毕竟是自己的小孩,不能和孩子一般见识。阿姨打电话给丈夫,丈夫让她坐儿子的车回去,还说什么争什么气,但她似乎并不能很快的咽下这口气,依旧是愤愤的。
说累了,喝点水,接着聊。四号床的阿姨告诉我们自己娘家以前是在镇上买早点的,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她们的母亲很懒,从她们会走路起就开始让她们帮着干活,母亲只负责收钱,后来她们陆陆续续成家后生意就不做了,她母亲五十多时体重将近二百斤,说自己腿疼,带到医院做检查,医生说没什么,坐在床上让她翘腿,都能翘起来,医生让她下床多活动,家人扶她下床,她拖着两条腿不动,硬说自己走不了,从此就坐在床上吃坐在床上喝,她父亲在身边伺候,没多久又说自己胳膊疼,拿不起筷子了,又回来看她,她母亲的胳膊根本没问题,但她自己抱着胳膊不放,就让人喂,后来胳膊硬生生的被她抱得真的没法活动了。听到这我们都不自觉的笑了起来,方知天下竟有这样的人。阿姨说那些年自己的孩子还小,正当要花钱,自己还得了病,实在困难就向她妈借五百元看病,一个月不到她妈让自己的妹妹问她要钱,让她还钱,她说提起她妈看她现在这样,恨起来一点都不想看她。我妈说“这也太过分了,自己的孩子,哪能这样做?又不是没钱,没钱借钱也要帮一下啊,竟然有这样的妈!”我拉了一下她的衣服示意她少说点,毕竟是别人家的事听一听就行了,劝人的话说一说,其他的还是少发表看法为妙,“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我们。妈妈开始回忆姥姥对她如何好的件件往事,如何心疼她,不舍得让她干活……善良的姥姥在另一个世界应该是幸福的,我希望是这样,苦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瘦弱的肩膀撑起一个家,遗憾的是那时的我没能多去看看她,每次想来都很惭愧。很年轻时的我们总以为所有的日子都很长,我们工作、追剧、聚会、旅游……枉撒青春,躁动不安,标榜独立,用电话延续亲情,想来也不过是借口。有些遗憾真的无法弥补,我们只能默默的安慰自己,她在另一个更快乐的地方。
雨停了,天上的云忽明忽暗,楼下香樟树的树枝树叶疯狂摆动,拉开窗冷风顺着缝隙涌进来,霎时间打起哆嗦,赶忙关上了。妈妈说我穿的太少了,要我回去加件衣服,说实在的中午去买饭时我是小跑着出去小跑着回来的,怕妈妈担心才没说的。这会儿妈妈关注到外面的情况后就催我走,她说自己可以去检查眼睛,没事的,不能总坐着,现在要去走廊上活动活动。我又叮嘱了一遍不要忘记晚饭前去打胰岛素后带上门到电梯口等电梯下楼去,抖着肩膀加快步伐走向车门。
周日的医院和平日相比来往的人少很多,外面商铺前的车位剩余不少,今天穿上了毛衣和薄羽绒服,羽绒服上没有帽子,两只手揉着耳朵向住院部奔去。房间里没人,打电话给妈妈,说她在隔壁和人说话呢。询问检查眼睛的情况,说有轻微白内障,现在不需要手术,要等年纪大了成熟以后才可以做,多了点担心。妈妈说隔壁九号床上躺着的老人,他的老伴今天来了,给他搽脸、端茶递水、喂吃的,老伴也七十多了,老人刚来的时候是老伴在这照顾他,他不时地骂老伴,骂的老伴泪水连连,没办法才和儿子女儿说,让她们过来替换的,附近病房的人都说老人骂的不像样,躺着不能动还总是找茬,晚上都不停。想那两天老人的儿子、儿媳妇过来时他白天倒是挺安静的,晚上自言自语的,儿子吐槽了一大堆,他竟没说什么。
今天的午餐是一份米饭、一份蒜苗猪肝、一份芹菜香干、一份干煸花菜、一份蟹味菇炒肉丝,饭后不久一个护士进来告诉妈妈到东边测骨密度,有五个人排队,我们最早到,妈妈进去做检查,医生坐在电脑前观看图像,打印机打印出几张图片,她转头让我进去扶妈妈起来,她说妈妈骨质疏松需要持续补钙了,我们说家里买了很多钙片,不知是否含糖,医生说就先开一盒吃着,可以将家里的钙片拿来看看,如果可以吃就没问题。
妈妈的血糖降的有点慢,我有点心急,而且她说有时候头会懵,我想既然都来了也就多查查,顺便再问问有没有给妈妈预约全身彩超,值班室里没人,去了好几次总于见到了医生,他给开了核磁共振和彩超的单子让我们去预约,我拿着单子去楼下了。妈妈本要跟来的,我拒绝了,这种小事我是能办好的。
走路带风的人做起事来不拖泥带水,多看多问方法总是有的。医院里也不全都是病人,你看,人间的爱恨情仇随时都可能上演,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戴着口罩在大厅里争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