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上市公司收购了一家小型同行公司,说起被收购企业的管理,上市公司的领导颇为赏识,认为这家企业的成本管理、团队建设和执行力做的比自己企业好。在另一个场合聊起这件事,我说其实这家上市公司可以逆向学习被收购企业的文化,藉以改变其固有的国有企业文化中不太适应新战略任务的内容。在座的朋友有的同意,也有的认为,要改变一家企业尤其是传统国有企业的“传统”,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会遇到方方面面的阻碍,而逆向学习更难做到。
是的,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经常会遇到这一类的说法:这个是传统,那个是悠久的历史,好像后来者除了顶礼膜拜之外,对传统无可奈何。实际上,所谓“传统”并不总是那么古老,也不总是那么神圣,也不总是不可改变。看看下面两个和我们不太相关的例子。
一说起咖啡,大家一般会认为这是西方文化的象征,万幸目前还没人想起来要去抵制它。其实咖啡原产自东非,最早在土耳其流行起来。咖啡被引入欧洲时,曾遭到强烈抵制。英格兰的第一个咖啡馆于1650年出现在牛津大学,是奥斯曼帝国的黎巴嫩商人开的。但因为咖啡影响了其他饮料商的利益,加上一些“文化卫道士”的煽惑,比如有人认为英国人如果喝咖啡就会退化为土耳其人,而在当时的英国人眼中,土耳其人大概是“野蛮人”。于是,当局禁止咖啡外卖。剑桥大学曾规定,学生去咖啡馆必须得到教授批准,否则要受到处分。1675年12月,查理二世以“国家安全”为由,宣布全国所有的咖啡馆都必须在第二年的1月10日以前关闭。这个故事,是张维迎老师在《重新理解企业家精神》一书中讲到的。
说到土耳其,雷颐在斯蒂芬·格罗斯比的《民主主义》一书“序言”中讲了圆筒形的“土耳其帽”的故事。现在看起来,圆筒形的“土耳其帽”似乎是土耳其的传统,甚至演变成土耳其文化的重要符号。其实在历史上,这种帽子恰恰是“反传统”的结果。1830年代,土耳其苏丹马赫默德二世学习欧洲,为了表明开放的决心,在服饰上也要全面学习,穿欧式西裤、大礼服和黑皮靴,老百姓戴的“传统”的穆斯林头巾被废止,规定一律戴圆柱形无边毡帽。因为这种帽子没有帽沿,所以做祷告时前额可以方便紧贴地面。显然,这是穆斯林头巾与西式礼帽之间妥协的产物,但仍因其“反传统”而遭到维护传统者的强烈反对,在国家持续采取强硬的行政手段后才开始流行。
更有意思的是后面发生的事情。20世纪初“青年土耳其”革命后,凯末尔为表示改革决心,又下令禁止戴“传统”的土耳其礼拜帽,转而要求戴礼帽、鸭舌帽等各种欧式帽。到这时候,这种圆柱形红色礼拜帽在土耳其已经流行了一百年,几乎成为“神圣的宗教和奥斯曼帝国的象征”。但凯末尔不信邪,1925年甚至做出了戴土耳其礼拜帽犯法的规定,引发了民众的强烈不满,一些地方出现了公开抗议和骚乱,但都被凯末尔镇压下去,还有人被处以绞刑。在这样的情形下,各种欧式帽才慢慢流行起来。
雷颐老师引述格罗斯比的话说,作为一种意识形态,民族主义比其他意识形态更强调传统,强调传统的同质性,强调保持传统的纯洁性。然而历史说明,传统并非一成不变,因为许多传统本身也是“发明”的,只是久而久之,这些“发明”、“创新”、“创造”不知不觉也就成了“传统”。
所以你看,所谓传统,只不过就是一个人或一群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人为地制造出来的一种东西,为了在人群中产生一种共有的思想体系和行为模式,把“自己”和“他们”区分开,如此而已。时间长了,这种东西往往就被看做颇具圣神性的“传统”。格罗斯比说:“从事民族和民族主义研究的学者认为,传统历经改变是不争的事实。他们列举各种不同的、常常是激进的变革来说明历史如何被选择、被重述,以表达传统是被‘缔造’的观点。”他举的例子是苏格兰格子裙。格子裙被认为是古代苏格兰高地文化的象征,格子呢也通常也被认为历史悠久,但实际上,格子裙的前身是系着皮带穿的、露腿的连体格子外衣,格子裙是18世纪的发明,与之相似,格子呢是19世纪早期才出现的。
因此,所谓传统并没有什么神圣性,也可以被改变。比如格罗斯比就说,“传统如果不再被接受,不再被每一代人肯定,那么有关民族的史书、纪念碑或象征符号,便仅是一种存在而已。”
所以,面对“根深蒂固”却明显地阻碍企业成长的“文化传统”,领导者首先要树立敢于挑战,废除旧传统、创造新传统的信心。而创造企业新“传统”的办法,一定不是简单的总结与宣传说教,尽管不会出现凯末尔式的“流血”,但流泪流汗是必须的。可以说,不突破旧传统,企业就难以有新生。
看一下雷军在打造小米的同时,让金山起死回生的例子。推进金山转型之前,雷军将金山的企业价值观重新定位于“志存高远,脚踏实地”,并花了大量时间和员工做价值观方面的沟通,因为他深知,“文化的巩固和重建,是一家企业进行改革之前关键的一步”。
在这一理念指导下,雷军赋予了金山更多“创业文化”的色彩,而不仅仅是原来的按部就班。范海涛在《生生不息》一书中说,雷军原来在金山工作时,一般是身先士卒,冲在业务一线,主导业务时宏观上目标非常明确,微观上也经常会给人一种“细致到可怕”的感觉。久而久之,大家对他产生了很强的依赖性,觉得有他在就有“安全感”。当然,后来他不在时,大家就没了主心骨,“很多老员工形容雷军离开金山的那几年的感受是——整个公司失去了灵魂”。
重回金山后,雷军认识到,企业领导人最关键的作用是制定战略,领导公司“快速占领,颠覆传统”。基于此,他赋予了金山更多“创业公司”般的“野心和动力”,而不再事必躬亲。这从他采取的措施就可以看出来——(1)关停并转,聚焦核心业务,退出所有无关业务;(2)包产到户,事业部子公司化,授权子公司管理层直接决策,同时制订管理层持股计划;(3)放水养鱼,放下短期业绩压力,全面转型移动互联网;(4)腾笼换鸟,布局未来10年的新业务;(5)筑巢引凤,人才为本,把团队建设当作头等大事来抓。正是这些举措,让金山真正实现了战略转型与持续成长,我们当然也可以将这些看成打破旧传统、塑造新传统的关键。
2000年左右,宏碁电脑的转型过程,也是一个打破固有传统和重塑文化的过程。根据杨国安在《组织能力的杨三角:企业持续成长的秘诀》中的记载,宏碁的案例与金山还有些相像。当时,宏碁面临经营环境的重大挑战,以前的产品和营运模式已无法适应新的竞争格局,于是公司提出了“简化、专注、前瞻”三大战略重点。为了配合战略转型,宏碁同时推行了文化再造,其改造方向为绩效导向、顾客导向、执行力。因为当时宏碁企业文化的三大问题就是:赏罚不明、老大和公务员心态、主管对公司策略的执行力偏低等。
宏碁电脑文化重塑的过程,被称为“四波改善计划”,这也可以看作企业文化变革的措施:第一波:裁员警示,目的是建立员工的危机意识,让员工知道公司这次转型的决心;第二波:简化工作流程,鼓励员工提出改善方案,精简工作流程,并专注于KPI,为进一步变革热身;第三波:加强绩效考核与目标执行,将公司年度KPI落实到各部门、主管、个人,并作为年底绩效考核、晋升分红和劝退的标准,以建立绩效导向的奖惩制度;第四波:提升主管人才的管理能力,让主管明确,为部属设定目标、赋能授权、适时与员工沟通辅导、赏罚分明以及领导变革,是主管的人才管理基本责任。在这一过程中,公司不断追踪执行进度及状况,及时解决改革中出现的问题。事实证明,定期检查是整个策略能够彻底执行的关键所在。
这两个文化变革的案例告诉我们,起码在企业,传统就是用来被打破的,尽管这样的传统在公司既往的历史上或许也发挥过不少的作用。实际上,企业的持续成长,就是不断打破既有传统的束缚、在理念和行为上持续创新的结果。固守传统、拒绝改变甚至夜郎自大,其结果一定是企业的最终衰败。
有意思的是,我们不仅能通过前人的叙述了解那些已经取得成功的文化变革,在这个信息十分发达的时代,还可以通过媒体持续关注那些正在发生、孕育着多种可能性的文化变革。比如马斯克对推特文化的改造。
沃尔特·艾萨克森在《埃隆·马斯克传》中说,当马斯克抱着一个大水槽进入推特时,“每个⼈都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文化冲突,就像一个乡下来的牛仔突然闯进了星巴克”。
推特认为,公司应该对员工友好,“宠着员工”是一种美德。推特员工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就是“心理安全”,特别在意不要让任何⼈感到⼼理不适。艾萨克森说,马斯克却认为,“心理安全”这个词,是与他在特斯拉和Space X倡导的与紧迫感为敌、与进取⼼为敌、与团结起来办大事的速度感为敌。他更喜欢让大家常用“硬核”这个词,他认为,感觉不舒服是件好事,它是对抗自满情绪腐蚀的利器。因而,推特崇尚的那些休闲度假、工作与生活的平衡等等,都不是他想要的。
已经在多个领域得到成功的马斯克,能够用“硬核文化”取代硅谷科技公司为人熟知的“宠爱有加”文化吗?如果他能够成功地革新推特文化,会对传统的硅谷科技公司文化产生影响吗?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