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我在街角的面馆吃一碗牛肉粉。热气腾腾的汤面上浮着翠绿的葱花,我正低头吹气,门口的光线忽地暗了一瞬。抬头看,是个女孩子,顶着一头红发,像团烧着的火。她穿条短裤,两条腿爬满了纹身,青的蓝的,盘根错节地缠着,像老树上疯长的藤。
她拖了张凳子坐下,掏出手机划拉。老板端了碗酸辣粉过去,她头也不抬,只从喉咙里挤出个"嗯"。我这才看清,她左耳上钉了七八个环,亮闪闪地排成一列。这模样,若是叫我那住在乡下的老母亲瞧见,怕是要念上三天三夜的阿弥陀佛。
面馆对面是家中专学校。每日清晨,总能看见三五成群的男孩子勾肩搭背地晃出来。十五六岁的年纪,脸上还挂着绒毛,手指头却已经熟练地夹着烟卷。他们穿宽松的T恤,裤腰垮到胯骨,走路时鞋底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响。
这些孩子,大都是被普通初中筛下来的。街坊们提起他们,总要摇头叹气,说"没出息""废掉了"。可我倒觉得,他们不过是还没找到该走的路。
记得前年巷子口开了家摩托车修理铺,老板是个退伍兵,左腿装着义肢。有天我去补胎,正撞见个黄毛小子蹲在角落里摆弄零件。那孩子手上沾满油污,却把个发动机拆装得利索。退伍兵拄着拐杖站在旁边,时不时指点两句。后来听说,那黄毛如今在省城赛车场当技师,专伺候那些价值百万的机车。
红发女孩吃完粉,掏出口红补妆。那颜色艳得扎眼,像刚摘下的月季花瓣。她对着手机屏幕抿嘴,突然"噗嗤"笑出声。这笑声脆生生的,倒让我想起老家屋檐下的风铃。
学校围墙根常年蹲着几只野猫。有回我看见个刺青男孩蹲在那儿,正把火腿肠掰碎了喂猫。他后颈上纹着骷髅头,喂猫的动作却轻柔得像在照顾婴儿。野猫蹭他的裤腿,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哪还有半点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
暮色渐浓,红发女孩起身走了。她踩双厚底鞋,鞋跟敲在水泥地上,"哒哒"地响。路灯突然亮起来,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那团红发在光里跳跃,竟显出几分生气来。
我想,人活一世,哪能个个都按着框框长?有的树要修枝剪叶才好看,有的偏要旁逸斜出才精神。这些孩子啊,不过是还没学会把棱角藏进西装里罢了。
就像我窗台上那盆多肉,原先规规矩矩地长着,去年突然抽了条歪枝。我本打算剪掉,谁知它后来开出朵花,竟是整条街上最艳的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