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最终决战（下）
三月十五，燕军整队出营，攻魏开始。
燕洵一如既往地站在队伍前列，审视着前方坚固的城池，他知道，一场伟大的战役即将开始，也将会有无数人为他所谓的江山而牺牲，可明知如此，却已无退路，因为他的父母亲人还在天上看着他，死去的燕北子民的冤魂还在等着昭雪之日，身后千千万万的百姓和兄弟还在等着他的胜利......
只是，燕洵并不知道的是，这场战役的背后，还有一个女子筹谋许久的牺牲和付出。
很多年后，大燕开国皇帝燕太祖永宁帝驾崩时，是一个寒冷漆黑的雪夜，他的儿子守在旁边，他紧紧握着自己儿子的手，声音微颤：“朕这一辈子，谁都不欠，唯独欠了你母亲。从前是我太贪心，什么都想得到，所以最后害她吃了那么多苦，可我却什么也弥补不了……”
而事实上，就算燕洵能够预想到那样追悔莫及的一天，他依然会和今天一样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他本就别无选择。
命运并非一个神，它只是一个披着神明华丽外袍的魔鬼，当它将魔爪伸向世人的时候，谁也无法逃脱。
兴统二十年三月十五，拂晓时分，燕军进攻。
此时，元彻正在西城督战，如他所料，燕军的主攻方向正是这里。面对城下的大批燕军，他却并不慌乱。
元彻之所以会如此自信，除了早有准备外，还因为他得到了一个十分可靠的情报——第二批梁军已经到达了潼关。而宇文玥得到穆宁珺所在之处的消息后，已经带兵避开战场，悄悄前往了潼关外的中条山。
短短一日，长安西城便如乱葬岗一般，堆满了尸首，到处血淋淋一片，断臂残肢随处可见。燕军攻势虽猛，但是西城防守最为坚固，因此打了一天，燕军也还是没人能入城。
而潼关外的魏军、燕军、梁军，也混战成一片。士兵们或溺于黄河水，或死于战刀下，或亡于烈马蹄.......断臂残肢如枯枝遍地，惨烈堪比人间的修罗地狱。
当沈烈带着一万多人到达北城时，看着盘踞在高处的牡丹台，沈烈知道，想要攻下北城，几乎是不可能的！
燕洵只给了他一万人，而北城居高临下，牡丹台上架起了无数的火枪和弓箭，正等待着他。
“兄弟们！”沈烈立于马上，高声呐喊：“二十一年前，姓元的把我们赶到了陇西，跟我们打了七年。十三年前，我们的陛下，我们越朝的皇帝，我们的家人，被魏帝残忍杀害。如今，到了报仇的时候了！我们，要用魏人的血，祭奠死去的亡魂！杀！——”
“杀啊——”
“杀啊——”
.......
旌旗飘扬，喊杀声飞入云霄，随着鲜血的飞溅，撼天动地。沈烈带头冲锋，生死已抛之脑后，负羽从军的儿郎们亦前仆后继地跟上。这一刻，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英雄，也注定了“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结局。
十五十六两日，北城和西城杀得天昏地暗，而南城和东城却一片平静。尤其是南城，守军都打起了瞌睡！
直到第三日，三月十七的夜里，一阵撼天动地的马蹄声将南城守军从睡梦中惊醒。
活下来的人们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繁华的帝都长安四面兵起，蜂拥城下，夜间举火，映得明德门外半天炎红。长安城内护卫京畿的三大营全速出动，而原以为是援军的梁军竟然临阵倒戈，反而协助燕军，围攻起了长安，帝都内只余元彻手下的皇城禁卫军三万，就连东部扼守要塞的潼关，也围起了数万黑甲燕军，奋战与逃亡，皆是无路可退！
长安失陷已成定局！江山易主亦近在咫尺！
三月十七日傍晚，潼关，中条山。
落日的血红洒在关外的黄土地上，让地上的鲜血蒙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晕，鲜血看起来没有那么醒目了。然而那浓重的血腥味却弥漫在整个山头上。
穆宁珺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一阵恶心。她实在没有想到，才头两个月，害喜竟然这样厉害。
“孩子啊，你就不能让娘消停一会儿吗？”穆宁珺有气无力地坐在帐里，不停地用清水漱口。
“你还好吧！”楚风走了进来，看见她又在呕吐。
“没事，外面情况怎么样了？”穆宁珺感觉好了一些，不想再讨论自己，问起了正事。
“一切顺利，按照你的吩咐，黄河下游河道水下的闸口都已经开了，梁军都被大水冲散了，现在，谁也不敢往潼关靠近。”
“那魏军呢？”
“魏军主力已经被破，我们的人跟魏军死战了一场，双方的伤亡都很惨重。”
“嗯！”穆宁珺淡淡地应了一声，身子斜靠在榻上，一副慵懒的样子。
“珺儿，你吃点东西吧，吃一点，应该会好些！”楚风的声音很温柔，他此时正穿着燕洵的衣袍和盔甲，让穆宁珺有瞬间的恍惚，还以为是燕洵来了。然而她又很快清醒过来，燕洵不在，燕洵不在。
或许，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她甚至都没办法告诉他，她有孩子了。
她和燕洵的孩子！
“风珉在哪？”穆宁珺没有理会楚风，她现在防备心比任何时候都重。
楚风有些受不了了，将洗好的青色杏子强行塞到穆宁珺嘴里，压抑着怒火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相信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就好好吃点东西。这杏子很酸，你现在应该会喜欢吃。”楚风耐着性子地又喂了她几个，忍不住呵斥道：
“你跟着燕洵久了，别的没学会，反倒把他这疑神疑鬼的性子学了个十成十！”
穆宁珺最近从来不吃他带来的东西，哪怕一杯水，一壶茶，唯恐他给她下迷药，然后将她送走。
穆宁珺无奈，只能接受。
“王妃！”风珉从帐外走了进来，满身鲜血，吓了穆宁珺一跳。
“王妃莫怕，这是敌人的血。”
风珉对着她笑了笑，然后将沾满了血的盔甲丢到一旁，继续给穆宁珺报告一切：“殿下差点发现王妃在潼关，还好王妃让风玫做了准备。殿下没有怀疑了。今天殿下率军攻打南城，一切顺利。后来又去西城督战，西城的战况最为惨烈，魏军主力都在西城，所以，殿下受了点小伤。”
“什么？”穆宁珺吓得差点从榻上摔下来。还好楚风一直在旁边护着她。
“王妃莫急！”风珉实在没料到穆宁珺反应这么大，有些愧疚，安慰她道：“王妃放心，殿下没事。还得多亏了王妃送给殿下的护身符，救了殿下一命。”
“他真的没事？”穆宁珺紧张地问道。
风珉点点头，然后猛地跪在地上，恳求道：“王妃，今天是第三天，属下求您了。您走吧！现在西城应该已经破了，南城也被燕军占领了，明天，殿下就能带兵进入长安。但是我们这边，恐怕熬不到明天早上了。”
战况如何，风珉很清楚。楚风的东南军飞羽营两万人，本就是燕洵用来引诱敌军注意力的，若不是穆宁珺亲自来查看河道，改进了不少，用黄河水堵住了梁军入口，他们两万人怎么可能会在魏军和梁军的左右夹击下撑上三天。
而周晋的主力军，一半都守在了怀州，另一半被燕洵派去了帮助怀宋抵挡进攻的梁军。
穆宁珺坚决地摇头，“这样的话，我更不能走了！”她看着帐外飘飞的鹰旗，在逐渐黑暗下来的天空里，只剩下那面旗帜在风里屹立不倒。
而如今，她就是那面旗帜，只要军旗还在，只要她还在，士兵们就会抱有一丝希望——燕洵的王妃在这里，他们的燕王会派人来救他们的！
何况，她带着这些士兵来到这片战场，就不能自己逃走。
“王妃！”风珉有些急了，“王妃担忧殿下，听到殿下出事，连王妃自己都紧张不已。那王妃想过殿下吗？他如果知道你出事了，你让殿下以后怎么办？他得到了这个天下，没有了王妃，他又怎么会快乐？王妃，属下求您了，您赶紧离开吧！殿下不能没有你！”
风珉第一次，真正地把她当成燕洵的王妃，当成大燕的人来看待。从前他有些埋怨穆宁珺，不喜欢她步步为营，处处算计，甚至怨恨她放任燕洵赶走楚乔。而后来，一点一点地，他也忍不住为这个外柔内刚的女子打动，既可以温婉贤淑，又可以豪情万千，甚至不惜以自己为诱饵，只为了帮着燕洵打下这万里江山。
“风珉，没有谁离不开谁。”
穆宁珺静静地说道：“你不必为燕洵辩解，我知道我爱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在乎我，我知道，但是他也在乎很多人，楚乔，纳兰红叶，他死去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还有很多人……”
她的声音太过于平静，让风珉和楚风听着有些揪心。
“风珉，你要记住，燕洵他是王，他是大燕的皇帝，他不是普通人。当年楚乔陪伴他三年，他能轻易忘记，那么我死了，他也会很快遗忘的！”
“别胡说！”楚风忍不住出声教训她。
“王妃，殿下不会的！王妃跟别人不一样的。”
“是吗？”穆宁珺轻轻地笑了，“那你说，他为何要让周晋带兵去帮怀宋呢？”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在意，要理解他的苦衷，理解他对纳兰玄墨那个所谓的“兄弟”的情义，可是心里，还是会在意！
人总是这样，道理都明白，却还是无法做到。
风珉愣住了，“王妃......你.....你都知道了......”
穆宁珺笑得云淡风轻，怎么会不知道？若是周晋的兵力肯帮她，楚风还会只以三天为期限吗？不是楚风不愿，而是他的飞羽营，只是东南军的一部分，其余的东南军都被燕洵派去支援怀宋了，飞羽营虽然是主力军，却也只能够撑上三天。
而燕洵，明明是故意为之。他还是在意，在意曾经楚风培养过暗卫那件事。
可是她，却没办法怨他。换了她，难道就不会多疑吗？
“风珉，别劝我了。我不会走的。我从不怪他。我也不是偏要逆着燕洵的意思来。我只是没办法让自己看着这些人白白送死。”
穆宁珺叹了一口气，“我做不到狠心，那至少让我问心无愧。”
“王妃，既然如此.......”风珉忽然起身，“属下也不能由着您了！”
风珉猛地上前，想要将穆宁珺抓住带走，楚风一手挡住他，冷冷道：“她还轮不到你来管。”说着便吹了个口哨，一道青色的影子闪了进来，关山月的折扇横在风珉颈部，笑道：“劝你乖乖别动，我的扇子可是很厉害的！”
风珉却不理会他，直直地看向穆宁珺，目光如炬：“王妃，你真的误会殿下了。殿下的确不知情，让你现在逃走，是我和程鸢的意思。至于殿下安排周将军去帮助怀宋，是因为纳兰玄墨跟殿下是兄弟，纳兰玄墨有求于他，殿下不能不帮。”
穆宁珺觉得很累，不想再听他为燕洵辩解，不管知不知情，一切都无法挽回。
“来人哪，”穆宁珺一声冷喝，让风珉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风将军以下犯上，冒犯本宫，给本宫拖下去关入军牢，明日天亮前不准放出来！”
帐外的护卫都是楚风的心腹，一进来就把风珉带走了。
穆宁珺叹了一声，“我真的不怪燕洵。他有他的无奈，我有我的坚持。他没错，我也没错。”
楚风轻轻按住她的双肩，“我知道。”
“不好了，起火了！起火了！”帐外忽然想起了阵阵呼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