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菜市场斑驳的石板路时,那缕熟悉的焦香突然撞进鼻腔。烤鸭炉腾起的热气裹着蜜糖色的油香,恍惚间,八十年代税务局楼下的老馆子在记忆里骤然清晰。
那时跟着大姐住在税务局宿舍上小学,父亲的施工队刚有起色,水泥灰在他藏青色中山装上洇出盐霜。每周六他都会准时出现在职工宿舍楼下,扯着嗓子叫我。税务局食堂里寡淡的饭菜总抵不过馆子的诱惑,我雀跃地攥着父亲的衣角穿过熙攘的街道,烤鸭店的招牌在阳光下泛着暖黄的光。
铁盘端上桌时,油亮的鸭皮还在滋滋作响。父亲总说自己不爱吃油腻,却把裹着甜面酱的大葱吃得津津有味。他的筷子始终在葱碟与我碗间往返,看我把鸭肉吃得精光,眼角便堆起欣慰的笑纹。那时的父亲像棵挺拔的白杨,肩头扛着全家的希望,也托举着我无忧无虑的童年。
如今的菜市场蒸腾着相似的香气,我捧着油润的烤鸭往家走,葱叶在塑料袋里轻轻摇晃。父亲坐在按摩椅上,白发稀疏得能看见浅红的头皮,背驼成一道让人心疼的弧线。我把洗净的葱切段摆进白瓷碟,像复刻当年的仪式,烤鸭香味在空气里漫开时,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
饭桌上,父亲伸手越过金黄的鸭腿,径直握住了大葱。那个总把最好的留给我的人,即便时光夺走了他的挺拔与矫健,却带不走刻进生命里的疼爱。看着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捏着大葱,蘸酱时微微颤抖的动作,记忆与现实在这一刻重叠。原来岁月更迭间,变的是容颜,不变的是深沉如渊的父爱。
窗外的香樟树叶沙沙作响,阳光斜斜地洒在餐桌上,为父亲的背影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我夹起一片烤鸭,包裹住大葱蘸上甜面酱,放进父亲碗里。这一次,我想让他尝尝记忆里的味道,也让他知道,曾经那个被他宠爱的孩子,早已学会了把爱,轻轻地,放进每一道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