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芒果台在狂欢,《我是歌手》的总决赛正在激烈进行。
呼麦低沉饱满,如猎风凛凛,马头琴婉转悠扬,似惊起百鸟群飞。韩磊站在舞台中间,歌声如溪水流淌远方,似云朵铺满天际,又像轻风拂过脸颊。一会又大气磅礴,如帝王挥斥方遒,“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台下观众热血沸腾,全场嗨翻。
韩磊以《向天再借五百年》完美收宫,最终夺得《我是歌手》的冠军。
我默默起身,来到阳台,点燃一根烟。夜风吹在身上,有几分薄凉,烟头的火星隐隐可现,烟灰轻轻飘落。我抬眼,万家灯火,宁静温馨,对面的窗台隐隐透出欢乐的笑语。
“我们明天去看看老人家吧!”妻子菲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我看着善解人意的妻子,点点头,掐灭了烟头,搂着她的肩,进了房间。
思绪飞向远方。
韩磊是我最喜欢的歌手,或者因为来自辽阔的草原,身上那种男性狂野和歌喉中的浑厚吸引着我。我跟着他的歌在草原上奋蹄驰骋,在白云间展翅翱翔。
超也喜欢韩磊。超是我的好哥们,我们是高中同学。
那年高考完的假期,韩磊的《走四方》大街小巷都在播,听得我们热血沸腾,“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我们对前途充满憧憬,我们要让人生有价值,谁不希望有一个热血的青春?
考完,我们彻底放松,第一次喝酒。喝的是啤酒,一杯下肚,俩人都满脸通红,酒精很快在身体里发挥作用。我们开始豪言壮语:“超,我们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大学!”“我想当兵!上一年大学,大二去当兵。”“好,我们走四方!”“对,对,走四方!”不知不觉中,舌头都大了。
九月,我们背着行李,离开了家。我和超不在同一间学校,但都在大学城,相距并不远,我时不时还见面。
有限的生活费,我们都不敢乱花,只是偶尔下回馆子。一起喝点小酒,聊人生,聊理想,聊前途,当然,也会聊聊女孩。
后来,超带了一个女孩过来,扎着马尾,阳光灿烂,望超的眼神有依恋和崇拜。“菲,我女朋友!”超大大咧咧地介绍着。菲朝我笑笑,两人卿卿我我,无视我存在,我不禁抗议,说超重色轻友。“别吃醋,我准备去应征入伍!”超朝我肩头一拍,“帮我照顾菲。”
12月,超穿着崭新的军装牵着菲来找我,一下子多了几分英气。他兴奋地向我展示他的迷彩服,跟我讲他应征消防兵的过程。我莫名羡慕起来,一套军装把整个人的精神气都提起来了。我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好好干!”“是!”超立正站直,朝我敬个礼,我们都笑了。
“好男儿,就应该走四方!看斜阳,落下去又回来,地不老天不荒……”超哼着曲儿,挽着菲远去,夕阳照在他们身上,影子拉得很长,菲分明在抹着眼泪。
一去两年,部队封闭式管理,超和我联系也很少。我和菲保持着距离,她并不十分需要我的照顾。我临近毕业,超给我打来电话,他会回来一趟。
我期待着,菲也是,她一直在等超。
露天酒吧,江两岸霓虹闪烁,倒映江中,一片㶷烂,游船如织,热闹非凡。江风徐徐吹来,桌上酒杯已满上。
两年未见,超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皮肤黑黝黝,理着平头,双目炯炯有神。超撩起衣裳,得意向我展示:“八块腹肌,你没有吧!人鱼线,肱二头肌,我都有!”我一拳打过去,超轻轻一挡,呵呵笑:“知道肌肉和胆量是怎么练成的么?”
我听着超讲部队的故事。
对于一个城市男孩,初入部队,是吃过不少苦。严格的作息时间,强大的体能训练,不少人叫苦连天。“负重20公斤的拉练,最后两条腿都不知是谁的了。既然是我选择的道路,我就肯定会走下去!”超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消防兵不似其他兵种,和平年代,他们更是直面各种意外和死亡,其惨况往往超出人的承受能力。克服心理障碍是第一关。
为了练胆,山上一间小房,四处漆黑,一个人,守着一具尸体过夜。刺鼻的福尔马林,伴着恐惧,小屋子里常常哭声和呕吐声连连。“一次,两次,多次,我们再也不怕了!”超笑嘻嘻看着我,“晚上不会做噩梦吧?”
酒吧里,大电视屏幕正在播《康熙王朝》,片尾曲《向天再借五百年》高亢嘹亮,把一个帝王的气魄和对生命的无奈演绎得淋漓尽致。
“韩磊唱的。”我俩相视一笑。“你现在已经成了一条汉子!”我举杯,两杯碰在一块,声音清脆悦耳。
大至地震火灾车祸,小至小猫小狗卡住,都是消防员冲上前,排除危险,将生命抢回。一些车祸现场,惨不忍睹,作为消防员,责任就是忙这些躯体尽量完整。火灾现场,则是将危险降到最小最低,一个烟头,一个打火机都可能是罪魁祸首。
那些惊心动魄,在超的口中变得淡然,他不由长叹:“明天和意外真不知哪个先来!作为消防员,只能说以己之力,保一方平安。”
“后悔当消防兵吗?这么危险。”“当然不后悔,总得有人去做。跟着唱:做人一地肝胆,做人何惧艰险,豪情不变年复一年……”超调皮地哼起曲来。
“你和菲还好吗?异地恋,总是不太容易。”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让她不要等我,我还想在部队多呆几年,将业务练熟,怕是给不了未来给她,可她不听。她也要毕业了,或许,工作了可以找到合适她的恋人。”超的神情黯淡下来,又喝了一口酒。
我俩说了很多很多,酒尽,月亮挂在半空,似乎在催我们回家。
200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那场大灾难震撼着九州人民的心。第二天,我接到超的电话:“我们要去汶川救灾,如果,我回不来,我爸就是你爸,记得跟我妈上坟。”我莫名烦躁,朝电话里吼:“胡说什么?”随即又换了声调:“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喝酒!”
这是我最后一次和超通电话,他再也没有回来了。
那一天,我接到菲的电话,她泣不成声:“超牺牲了!”我如闷棒击顶,整个人傻掉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超那么精神,那么健壮,那么灵敏,那么年轻,怎么会是他?一定是弄错了。
我朝超家奔去,几次差点撞上人。门口停了一辆军牌车,我不由停下来,两腿如灌铅,每一步都挪得很艰难,我不敢进去,我害怕这消息得到验证。
最后,我鼓起勇气按响门铃。菲已到到了,正在低低抽泣。
超的父亲一下子憔悴了,神情恍惚。超的领导向我们讲述了超的牺牲过程。
那是地震后黄金七十二小时,所有消防官兵都在没日没夜和时间赛跑,想抢回更多的生命。超负责的是一间震塌的学校,探测到最后一个女孩还有生命迹象,大伙都争分夺秒抢救。无奈一板水泥板拦在上面,割不得,撬不动。
超作为最优秀的消防员,只有钻进去,将女孩抱出。没想到,女孩刚出来了,一场余震,水泥板砸在超身上。超重伤,救治无效,超的音容相貌永远定格在二十六岁。我真想替超向天借五百年,不,五十年就足够了!
我和菲听完不能自已。我转身跪在超父亲面前,泪流满面:“爸!”菲也跟着跪下喊:“爸!”超的父亲缓缓回过神,泪长流,他扶起我和菲:“你们都是好孩子!”
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听韩磊的歌,尤其是《走四方》和《向天再借五百年》,我都刻意回避,我怕自己陷入那些痛苦的回忆之中。
我和菲经常去看超的父亲,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慢慢将伤痛抚平。
那一晚,我和菲探望完超父,走在大街上,月色很美,路灯也跟喝了酒似的,一圈黄晕。我停下,望着菲,她原本憔悴的脸,多了些红润,我顿了顿说:“让我照顾你吧!”菲低着头,点了一下。
我和菲结婚,超的父亲拿出一个盒子,抖嗦着打开,递给菲,满脸慈爱说:“祖辈传下来的玉,给儿媳妇的。”
我本来并不喜欢看综艺节目,此时心境已变,得知韩磊参加《我是歌手》,期期不落。韩磊已经不是那个翩翩硬汉,而且一个中年大叔,眼袋皱纹一样不少,最有意思是他还萌态十足,被人称为“萌叔”。
韩磊唱他的歌,歌声如故,大气浑厚,一时高亢,一时平稳,一时波涛汹涌,一时风平浪静,依然让人热血沸腾。
“面对冰刀雪剑风雨多情的陪伴
珍惜苍天赐给我的金色的华年
做人一地肝胆,做人何惧艰险
豪情不变年复一年,做人有苦有甜
善恶分开两边,都为梦中的明天
……
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
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我不禁想起“岁月如歌”几个字,我们都在唱属于自己的那首人生之歌。何须向天借五百年?生命的质量,不在于长短,而在于价值,超比我们都懂这点。
窗外,一阵尖利的警报声,一辆红色消防车呜呜而去。我肃然起敬,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