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眼神骚扰是一种什么感受?
“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剥光了衣服,在街上裸奔”“愤怒,恶心,无力”“觉得被侵犯了尊严”“想让对方去死”...
我询问了身边的几位朋友——不同年龄、身材的女生,还有少量男生,收集到了以上的答案。
其中一位男性朋友描述了当时的那个场景——他说那天自己穿了一条比较贴身的短裤去坐地铁,坐下后他感受到旁边投射来一道炙热的目光,顺着大腿不断向上移动,仿佛已经穿过那轻薄的布料,将那敏感部位看了个遍。最后,他抓住这目光的主人,坐在左边的一位大哥朝他贴近,两条腿粘在一起,从对方那里传来的体温猛然间被放大一百倍,还有那更不遮掩的眼神。冷汗浸湿了上衣,他从座席上弹起,提前下了车。“想让对方去死”正是他的答案。
他尚且还穿了一条比较贴身的短裤,而其他的女性朋友在受到眼神骚扰时,都穿着再正常不过的衣服,假设衣服真的有正常与否的区分——不过是穿了一条膝盖以上5厘米的裙子,又或是在衬衫里穿了一件吊带背心,更夸张的是在冬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情况下,可还是无法避免这样的目光:带着性意味的审视,被盯着并未露出的胸、屁股和大腿,就像在看一件只有使用功能物体。
可见,眼神骚扰是一个多么普遍又离奇的现象:不论是哪一性别,又有着怎样的外貌、身高、身材,在哪一季节,何种场景,穿着什么衣服,都有可能遭遇这种形式的性骚扰,这简直就是一种无差别攻击。离奇的是,正因为如此普遍,包含的元素又变幻无穷,你都搞不清一切发生的缘由,退一步更会怀疑:我这算被骚扰了吗——
会不会是我想太多了,是不是我误会了,他不过是多看了我几眼而已?眼神骚扰的认定极大程度依赖于主观意图,这就注定了很难界定它到底有无发生。加上比起其它形式的骚扰,它没有做出实质性的接触,只是投射了眼神。看的动作本身就承担了暧昧十足的情感意义,却没直接造成任何实际结果,于是眼神骚扰的主体很容易便隐身了。
至于探讨骚扰的原因,也习惯从被骚扰的一方切入,而骚扰者嘛,除了得到几句辱骂,不再有被研究的空间。我们从未深入探讨过为何有人会去骚扰他人——是好色的天性使然,还是钻了法律的空子?反倒是被骚扰的原因五花八门,人们坚信“一定是她做了什么才会受到这不公平的待遇”,可这“不幸”的逻辑就是错的。正如前面提到,包含眼神骚扰在内的性骚扰,其实是相当“公平”的,它普遍又广泛地落在每个人身上,过后试图复盘,甚至都没法找到哪一要素起到决定性作用。
这时,衣服通常会成为最大的背锅侠,特别是夏天,穿衣自由和眼神骚扰几乎是打包在一起的话题,共存共生。我欣赏那些穿着显露个性的女生,把普通的街道变成秀场;也喜欢看穿着追求舒适的女生,自然大方地展示自己。穿得多、穿得少、穿得怪异、穿得“普通”...怎样都行,你喜欢就好,这才是自由的定义。
然而,和女孩们各式各样服饰涌现出来的,还有一些自由言论——“穿得这么骚不就是为了给人看吗”“你这是在迎合男性欲望”“穿得少怎么还不给人说了”...人人都成“鉴人”大师,凭一件外衣就能定性那人的全部品性。每当看到这样的评论,我都会觉得离真正的穿衣自由还很远——我们只是单方面以为自己拥有了自由。可这一权利的享有,需要承担的是“不违反公共道德”的义务,而非被骚扰、被羞辱的代价。
模糊的“是什么”和重点错误的“为什么”,让眼神骚扰成为一个无法避免的现象,由此再带出一个同样被模糊重点的“怎么做”。果然,不论是在网络世界还是现实中,大家的讨论都放在这个角度上——我们作为受害者,要如何才能避免被骚扰。就算是在“被骚扰了怎么办”的建议中,也多是从自身出发提及个人能做的事,比如无视他,不做反应,或愤怒地直视他,可这都是些非常有限的行为。
无视或是直视对方,在遭受骚扰后两种方法我都试过,结果还是要自己背负无辜、愤怒的情绪;可骚扰我的人呢,他在“大饱眼福”后,毫发无伤地离开,没有承担任何代价,即便后来再去辱骂他,我的愤怒也无法得到彻底发泄。从怀疑自己是否受到骚扰开始,到最后情况的确认,这场过山车式的情绪起伏只是我一人的独角戏。
所以,我们要撕碎骚扰者的隐身衣,把他们拉到这场糟糕的戏中,再用法律或社会道德的力量,加大同这一行为挂钩的代价,这才是对“怎么办”问题最标准的回答。对于这个包含了道德考量、法律约束的社会问题,我们是无法依靠个人力量去“解决”的,或者说彻底解决。
要说脱离社会力量的彻底解决之道,《红楼梦》里的王熙凤就示范出一种可能性。在第十一到十二回的故事里,她先是遭遇了贾瑞的性骚扰与“偷情”暗示,随后利用贾瑞的淫欲,设计毒招要了对方的命。做法虽非常极端,但我很理解,甚至觉得非这么做不可。那个时代背景下的女性不谈有法律保护,少点“三从四德”的枷锁就不错了,一旦被发现,遭殃的必然是女人。在这件事上,凤姐就像一个好莱坞式的女英雄,超越法律和道德,给骚扰者执行最残酷的惩罚。虽然在现代社会,反倒是报复的这个行为触犯了法律。
好在我们现在不是在吃人的社会里,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保护自己了。当然,首先我们得把问题的焦点转移到骚扰者身上来,少问些“为什么你会被骚扰”的愚蠢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