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阳历七月份是学童们的暑假,其实也是农村的双抢时节——收割早稻后要赶着插下晚稻的秧苗,在插秧之前,要先把刚刚割完稻子的水田进行翻耕。我上小学时,虽然也有农机翻耕,但村里大部分家庭还是用耕牛。因此在双抢前,大家都会把放养在山里的耕牛抓回来,抓回来就要有人牵着吃草(田畈里都是农作物,不能随便放养)。上小学后,我也有七八岁了,但又干不了插秧这种活,所以在小学时期的七月我总有一段放牛时光。
放牛,在印象里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虽然有点晒,但我一点都不怕太阳。手里拿住牵牛绳,走在青草丰盛的地方如田埂上,我就停下来,牛也很聪明,看到我停下来就自然低下头吃草。它边吃边慢慢地向前移动步子,而我就站在或蹲在它前方,看着它吃草。现在想想似乎是很无聊,但那时一点也没觉得,总是很认真地看着它用舌头将长草卷进嘴里,或低头去啃贴着地皮的青草,看着苍蝇在它的耳朵、鼻子上驻足,耳旁现在似乎还能响起它咀嚼的节奏,还能听到它用尾巴拍打身上苍蝇的声音。那时我为什么放牛那么认真呢,可能是为了防止它趁着我不注意,冷不丁地吃两口旁边的稻子,但更像是自己没有什么其他分神的事情,专注着眼前的牛吃草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二)
有一次和同伴一起到水库旁的山脚下放牛,那里下午太阳被山挡着,而且有很大的风吹着,甚是凉爽,我们几个人就坐下来打纸牌,而把牵牛绳绑在树上,让牛吃周围的草。中间我停下打牌,爬到半山腰上给它找草吃,看到一方完好的茅草,内心甚是欢喜,然后牵着牛上来,看到它像收割机一般收拾这方茅草,内心似乎很有成就感。双抢时节的一天午后,太阳毒辣辣的,云彩纹丝不动,我牵着牛到田埂上吃草,牛却一反常态,突然趴下来嘴里不停地咀嚼着,不管我怎么拉绳子,它就是趴着不动,我很担心它吃了喷了农药的草,当时内心非常煎熬,怀疑它身体出了状况,又不知道怎么处理,但好在后面他站起来正常吃草了,我的心终于放下了。
在我三年级暑假,农机翻耕水稻田越来越普及了,很多农户都开始卖耕牛。有一天牛贩子到我家,在看过我家黄牛后出了挺高的价钱,双方很快就要达成一致了,牛贩子都开始掏钱了,我当时心里很难过,以为就要和黄牛永别了,非常得不舍,但后来奶奶听说冬天还要涨价,最后还是决定不卖,我那时心里才松了一口气。下午牵着它出来吃草的时候心里不再有堵的感觉,而是感觉呼吸很顺畅。但在那年冬天家里的黄牛还是卖了,而且是在我期末考试结束的那一天,记得特别清楚。考完试回家后,家人告诉我牛卖了,但好像是因为牛被牵走时我不在跟前,心里当时没有特别紧张难受,当然也安慰自己它迟早要被牛贩子牵走,而且别人家的牛也是一样。
牛被牵走,意味着它要被杀掉,而且听说是灌水杀掉,非常残忍,想想心里非常难受。我总是牵着它吃草,时间长了,似乎很有感情,想到它被那样结束生命怎能不心痛?在记忆里,它从没有冒犯过我,就是在冬天牵它出来喝水时,它疯跑乱跳,我很害怕。后来我才知道,冬天它整天关在牛栏里(因为外面没草吃),出来喝水放风对它来说是件很开心的事,怎能不撒下欢呢。
(三)
后来我从小学升到中学,在田畈里看到牛成了一件很稀罕的事。耕牛对于剧变的农村而言,价值越来越小了。越来越多的人外出务农,越来越多的农田被承包集约化耕种,机械化再正常不过了。在中国传统农耕社会里,庄稼的丰收是缔造太平盛世的必要条件,而这其中就有耕牛的一份功劳。农业现代化的车轮滚滚向前,耕牛在我们的大地上渐渐消失不见了,但我们,特别是农村出来的人,不应该忘记它们曾经存在过,耕牛曾经为我们的粮食丰收和温饱奉献了它们的力量。对我个人而言,我的童年、我的暑假都有那头黄牛的记忆,永远不会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