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之灾

要放暑假了,我像一个小孩子等待剥开揣在口袋里的糖果,心头的甜蜜不时外溢。对于一名教师,尤其是长期担任班主任的教师来说,暑假中才有人间烟火,才有诗和远方。其实我是害怕糖纸被剥开的,因为剥开之后,它就会慢慢融化,最终消失不见,而那张糖纸才是最幸福的帷幕。虽然不动声色,但我忍不住暗暗绸缪假期里时间的链条该如何对接,每一个时间节点上将会被装饰上什么样的剧目,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彩色的。我要干那些无暇顾及的家务,要读那些搁置已久的书籍,要跟专业老师学习舞蹈,要去踏足远方的山水,还要去看亲人,会朋友,写作品……多么美好的画卷,多么轻盈自在的梦!

可能是太得意忘形,可能是上天嫉妒我的美梦,假期第一天的早上,梦就碎了……

买早餐回家时,在家门口附近,我推车静立,等待横穿马路,一辆汽车的前轮从我的脚面上慢慢碾过,就在我倒地呼喊的瞬间,汽车后轮又轧过我的自行车,停在我受伤的脚后跟处……马路上的积水里浸泡着我的书包,早餐,还有鲜血……那一刻,我是多么清醒地观察着这一切的发生,可我又是多么无能为力,当时我只有一个意识:粉碎性骨折!从此失去左脚!

当年轻的司机慌慌张张从车上跑下来时,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对他大喊:“你是怎么开的车,快送我去医院,去最近的医院!”当时,我真害怕自己失血过多,失去意识!我丢下早餐和已经变形的自行车爬上他的汽车,并让他帮我捡起书包,我的书包里有我全部的家当,哪里顾得上什么事故鉴定,我只想快点见到救星!

到了医院,我坐上轮椅,开始了一系列的诊疗:核磁,CT,外伤缝合,打破伤风针……整个过程中,司机一直在向我道歉,看着他如我儿子一样的年纪,不敢让家人知道自己犯了错的表情,我还能说什么呢?就当这是我该有的一劫吧!可尽管如此,我也很难像对待平时伤害我的人那样,宽慰一下他,因为他给我带来了极大的痛苦,他摧毁了我的好梦!我只是淡淡地回应一句:“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谁都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情!”然后我就默默祈祷自己幸成为幸运的人。如果换作以前,如果没有流这么多血,恐怕我咬咬牙,站起来就让他走了,可现在,我是多么害怕自己的骨头碎了!我害怕我不能站立,行走,跳不了我的舞蹈,看不了我的山河!

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诊断结果,我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可幸运竟然真的垂青于我,目前骨头并无大碍,只需缝合外伤,一周后再来复查。天啊,我的骨头,竟然有如此骨气,承受了千斤重压还能完整无缺,一直以为自己骨质疏松,一碰就散架,没想到它还有如此强大的抗压能力,一副小小的骨架还可以继续承担我行走的使命。对于一只脚来说,这是它长成后经历的最大劫难,但它却深谙主人的心愿,努力成为一道奇迹!谢谢你的坚持,谢谢你不离不弃,除了给你最舒适的鞋子,最温柔的抚摸,我还能如何报答你?

随后想起我的鞋子和自行车,这两位老朋友陪我栉风沐雨,行走大地,过于辛劳,周围的人都劝我换了它们,可我迟迟没有反应,因为我觉得它们虽然容貌沧桑,但依然实用。昨晚我还在思忖该不该听取别人的建议,今天它们自己就直接给了我答案,它们选择主动退出,而我已经别无选择。我知道早晚都要分别,可实在不想用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离开。家人告诉我它们已经面目全非,我听后痛惜不止,我的老朋友,我无法承受你们离开我后的孤独!每天只有你们愿意追随我的步伐,适应我的节奏,而从此,我们再难同行!

惊魂安定之后,想想自己,虽然身体有了缺口,但头脑清醒,五脏俱全,依然算得上完品。一直以为被车轮碾过的身体会成为一堆烂泥,可铮铮铁骨向我证明了生命的不屈。我只是不明白,命运缘何给我这样一份考验,这只是你无意的疏漏还是刻意的安排?以前我只是别人灾难的过客,而今你为何关注到了我?莫非这些都是注定的劫数,莫非这世界自有规则?或许,你觉得我人生不该完美,所以想给它找一个缺口,可思来想去,又实在找不到下手的理由,只能让我全身而退。是的,虽然经常会有自己的小情趣,小愿望,可这无关别人的生活,我的享受绝不会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只是最大限度地延展自己生命的可能性。相反,我有怜悯之心,济世情怀,宁可自己吃亏也要照顾别人的情绪。在这次事件中,尽管我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也不忍心对肇事者有过多的抱怨,只是祈祷自己能尽早康复,减轻对方的心理负担,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负担,事实上,他把我交给保险公司后就基本失联,我的精神损失谁来买单?可追究他的责任又有何用,这不是金钱能解决得了的问题,只能拜托命运为我记上这笔账目,在适当的时候还给我精神补偿!或许,命运,你在提醒我,灾难是灵感的源泉,你想让我经受的痛苦来成全我的这篇作品,你送给我珍贵的礼物,却包着丑陋的外衣……

或许我猜中了你的心思,或许我是自作多情,既然得不到明确的答案,那就静观你下一步的安排,但我的目光依然坚定,因为我相信心怀正念的人永远不会在命运面前失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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