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生来就是女人。命中有两根青衣的水袖,那骨头就再也不能是泥捏的,只能是水做的,漂到任何一个码头都是一朵雨做的云。飘飘洒洒,这儿瞥瞥,那儿睃睃,总归是个柔到极致的人。
筱燕秋大半辈子算是把“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给演了个透彻。
年纪轻轻场《奔月》成了红角,一把好嗓子,一个好身段,把嫦娥演得活灵活现,直教人以为自己看见了当年嫦娥奔月的真架势。
然后一缸子开水倒到剧团前辈的脸上,嫦娥只能是她筱燕秋演,别人谁也不行,生生断了自己的前路,黄金岁月被直接掐断,扔进学校里当了戏剧老师。
教书一教就是二十年,嫁了一个外号“面瓜”的退伍转业警察,生了一个不像自己的女儿。
四十岁突然时来运转,烟厂老板想再看她唱戏。激动坏了的筱燕秋抱着面瓜颠鸾倒凤,好运气可真是说来就来,如果它想找你,就算你关上大门它也会侧着身子从门缝里钻进来。
减肥、卖命,岁月好像东流水,没法回头。只能拼命刻苦地挽回,给自己营造出时光倒流的假象。
筱燕秋看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学生,春来年轻、有活力,刚刚好赶上这趟车,人不能比人,她在春来的映照下,不仅老,而且丑。
嫉妒、嫉妒,心在流血,在呐喊:这不公平,凭什么!未来的岁月再也没有自己的位置,未来是春来的,统统是她的。
女人对抗这个世界最后的办法就是堕落。筱燕秋堕落的很快,她和老板上床了。筱燕秋认定自己是被嫖了,可是嫖她的到底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这档口,筱燕秋怀孕了。她和面瓜一夜中奖,真是挡不住的好运气。
可公演近在眼前,筱燕秋不能放弃唱戏,她减了十斤肉,皮肤变得松松垮垮,和自己的弟子明争暗斗,好不容易确定一人唱一半的戏,她不能退。
做手术恢复起来太慢,吃药就好。筱燕秋吃了药,蹦蹦跳跳,好歹把孩子给流了。一身轻松的筱燕秋睡了个安稳觉,唱戏,嫦娥飞天了。
公演的时候筱燕秋像个羞答答的新娘,大幕一拉,所有的观众都是新郎。世界是她的,只有她一个人,她不唱给任何人听,只需要倾诉,放纵的抒发。完全的坦诚换来全世界的喝彩。
筱燕秋陶醉了,她还想唱,停不下来。落下的大幕让她伤心欲绝,她恨不得抓住所有观众,把下半辈子都唱给他们听。
筱燕秋一连唱了四场。春来完全没有上场的机会。别说春来,谁来筱燕秋都不会让。只有她才是嫦娥。
嫦娥吃错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筱燕秋吃药流产,坏了身子,一觉睡过,春来已经上场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嫦娥,谁化上妆谁就是嫦娥。
筱燕秋看着戏台下对着春来微笑的烟厂老板,明明白白地知道,她的嫦娥死了。
她不甘心,自己化好妆,穿好戏装,走进风雪里,自己给自己唱一曲《奔月》,唱给自己傲慢而又虚荣的灵魂。
2017.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