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国内新冠肺炎疫情的逐渐趋稳,尽管有些姗姗来迟,但北方的春天总算还是来了。
花红柳绿、草长莺飞,冬日里倍受雾霾困扰的的石家庄,终于迎来空气清新、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美妙春光。这两天,国际庄天气很好,沿着窗前几缕阳光指引的方向,穿过茂密的城市森林,非常轻松地就能看到久违的蓝天,还有数片近乎静止的白云。
没有来由的,突然想起那首与草原有关的老歌:“蓝蓝的天空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
石家庄当然没有草原,也不会奔腾的骏马。这很没劲,只会让我更加思念故乡,思念故乡那些见惯不惊的蓝天白云,思念蓝天白云下的莽莽山野,还有耕牛与牧童,以及天真无邪、渐行渐远的童年时光。
一
位于重庆市开州区岳溪镇铁峰山脉的山乡老家,虽无“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辽阔草原,但有“遍地牛羊响牧铃”的高山草甸;尽管看不到万马奔腾,却也常见牛羊满坡。
在生我养我的小山村里,在土地包产到户后的数年间,牛绝对是每家每户最金贵最值钱的家畜,且为唯一,没有例外。
牛是耕牛,主要用来犁田。它们每年忙碌的时段是固定的,不是栽秧前,就是打谷后,前后不会超过两个月。其它时间,牛儿们成为农家的贵宾,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主人的悉心呵护和精心供养。
那时,牛很值钱,又需要专人照料,乡亲们便发扬团结互助精神,数户人家合养一头耕牛,轮流喂养,相互监督。如果哪家人亏待了牛儿,其他人家会群起而攻之,甚至威胁取消其喂养和用牛资格。
在视土地为命根子、农业机械尚未普及的年代里,没有耕牛,简直是件不敢想象的事情。于是,家家户户都把耕牛当成宝贝,举全家之力让牛儿吃饱吃好,生怕在喂养期间掉膘、生病或有其它半点闪失。
如此这般,在我还是个学龄前儿童时,包括小学期间的寒暑假,我等专司放牛的细娃儿,便有了山一样的责任。
用如今的话讲,那时的放牛娃责任重大,压力山大……
二
家里养牛的那段时间,遇到周末或寒暑假,我们这些男娃儿只有一个任务:到坡上放牛,让牛儿天天吃饱吃好。
老家是典型的山区,抬头见山,出门遇崖,到处坡坎,想找个植被丰富而又安全的地方放牛,还真是不易。
好在老天早有安排,在远离村落、接近山顶的地方,总会出现水草茂盛的高山草甸子,一个接一个,一片又一片,像绿色珍珠一般撒落在大山的犄角旮旯角落。
其实,到现在,我也搞不清该如何称呼山乡老家那些长满绿草的野外山地,是高山草甸?还是叫别的名字?好在当年我和小伙伴们压根就不操心这个,只晓得按时把牛儿赶往相对固定、有草有水的地方。
上初中前,每到春夏之交的时节,每到专司放牛的日子,我们常去放牛的地方叫大堡,面积够大,草势良好,是牛儿的天堂,也是我们这些放牛娃采食地萢儿、尽情野炊、疯狂玩耍的乐园。
都说老马识途,在我们这些放牛娃看来,牛儿的记性也很好。每每太阳初升,我们把牛儿从牛圈里牵出来,丢开缰绳,不用吱声,牛儿便会自顾自地走在前面,沿着崎岖蜿蜒的山路,不慌不忙地朝大堡或其它草甸子走去。
因为有约在先,一路上,不时有小伙伴和他们的牛儿加入起来。
依然是牛儿在前,我们在后,牛铃叮叮当当,放牛娃说说笑笑,人牛相伴而行,和和美美,浩浩荡荡。
到了大堡或其它草甸子,牛儿们自行散开去,或三个一群,或两个一伙,各自觅食鲜嫩的青草。
而贪吃贪玩的我们,则暂时把放牛的重任抛在一边,不是琢磨搞点吃的,就是聚在一起打牌、斗鸡(各自用双手抱住一条小腿,彼此用膝盖冲顶,或用大腿压,用脚踹)、玩抱角(摔跤),你方战罢他登场,谁也不服谁。
或者干脆躺在大青石上,什么也不干,一句话不说,盯着蓝天白云静静发呆;偶尔也在和煦春风和温热阳光的陪伴下,放松身心在青石板上小睡一会儿,甚是惬意。
三
实在没事可干的时候,我们会把各自的牛儿牵回来,找一个稍微平整的地方,有意把牛儿激怒,让它们互相玩顶牛角的游戏。
谁家牛顶赢了,谁家的放牛娃就觉得脸上有光;若是输了,一般会改天再战,头天输掉的一方,非要想方设法挽回面子不可。
这个游戏惊险刺激,但也容易出现意外和风险。有时牛儿斗得兴起,我们这些放牛娃根本拦不住,只能由着牛儿们惨烈争斗,经常顶得鲜血直流。
最严重的情况,莫过于谁家的牛儿被顶断了一只犄角。一旦出现这种状况,那个放牛娃肯定免不了一顿胖揍。
放牛的风险远不止这些。如果没把牛儿看住,吃了别人家的庄稼;或是牛儿误食了毒草毒蘑菇,我们这些放牛娃一样要接受大人们非打即骂的惩罚。
为了降低这些风险,去草甸或回家的路上,我们会给牛儿戴上竹篾编成的笼套,管住它们的嘴,让它们无机可乘。
作为资深吃货,现在回想那些放牛时光,感觉最过瘾的事情,莫过于捡来干牛粪当柴火,垒几块石头当灶塘,用写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盅当锅使,打来大半盅泉水,放入从家里偷来的白米、板油、盐巴,捂上盖,煮上约半个小时,一盅香气四溢、油盐不缺的米饭就诞生了。
自然不必专门准备筷子或小勺,就近折两根树枝,或者干脆直接上手,小伙伴们相互谦让着,你一下我一下,吃得津津有味,满齿留香。
有时盐放多了,吃了之后口干得很,随便找一处山泉,收指成瓢,尽情地喝个痛快,根本不用担心跑肚子拉稀。
吃饱喝足了,看一眼正在吃草、尚未走远的牛儿,我们继续各种疯玩。
直到太阳西下,我们才各自找回自家的牛儿,约定次日放牛的地点和大致时间,或同路而行,或挥手告别。行进的路线和顺序不变,依然牛在前、人在后,放牛娃在牛儿的引导下各回各家。
回家途中,如果来了兴致,胆子大一点的小伙伴会骑在牛背上,悠哉乐哉地吹着口哨,享受着坐轿骑马一样的舒适待遇。
但也不敢一直骑到家门口,被家长发现,是要挨骂挨打的。
在那时的山乡老家,耕牛不像家畜,更像地位超高的人类家庭成员,享受着足够的尊重和优厚的待遇。如此这般,大人自然不会容忍孩子把耕牛当坐骑。
四
想来是父母要求严的缘故,对于牛儿,我向来予以充分尊重和优待,不用鞭抽,从不责骂。即使我家牛儿偷吃了别人的庄稼,或是在顶牛大战中战败了,我也不会像别的伙伴那样动手抽打或怒骂,最多也就是象征性地拍打一下牛儿的腹部,提醒它引以为诫、下不为例。
也许是运气好,当放牛娃的那些日子,我家的牛儿似乎从没给我惹过什么麻烦,也记不得父母曾经因为放牛而打骂过自己。
我能记住的,是一副漂亮的油画:夕阳的余晖里,暮归的牧童骑在牛背上,合着叮当直响的牛铃,胡乱吹着口哨,偶尔吆喝驱赶一下戴着笼套、磨磨蹭蹭、总想趁机偷吃路边庄稼的牛儿,像一只两耳不闻人间事的闲云野鹤,更像一个指挥千军万马、凯旋而归的大将军……
渝夫2014年4月18日晨草于沈阳,2020年3月20日晨完善于石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