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最后的时光(五)

2017年12月29日(农历冬月十二)  星期五  晴   

图片发自简书App

      人生就是这样变化无常,让人感到无奈而又悲伤,无论是意外身故,还是生老病死,我们都没有办法阻挡和改变。生死离别,是人生最难割舍的情感,更是一种对逝者情感的考验。感情越深,失去的时候越痛苦。不管怎样,我们只能怀着一颗悲痛的心情面对这如花一样逐渐凋零的现实。看着病床上即将走向生命尽头的父亲,心情常常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今天我和二姐在喂父亲时,不管喂的是牛奶还是稀饭,我俩都注意到了父亲明显的不适反应。每次往胃管里注入食物时,他的身体就会突然发抖,胸部起伏,似乎有想呕的感觉。这些反应好像是父亲在告诉我们他不想吃。我皱紧眉头轻声说:“慢点”。二姐低声回答:“我已经很慢了。”我叹口气说:“他好像很不舒服。”二姐无奈地说道:“不行就把量减少算了。”开始,每次我们都是给父亲喂六针管的食物,现在只好改成三管了。二姐红着眼圈对父亲说:“您还想吃点啥,你说呗。”我接着说:“您恁好吃嘴,咋不说吃了。”二姐对我说爸生病前几个月胃口很好,总是说想吃这样吃那样,二姐都买给他吃了。只是12月19日发病那天还说想吃凉粉,二姐买回来还没来得及做给父亲吃,父亲就住院了。其实当时哥哥姐姐们根本就没有料到结果会是这样。

      听二姐讲,当时父亲只是感觉双腿无力,站立不稳。于是叫上大哥大姐送到医院,开始检查结果是脑梗。晚上,二姐回家陪母亲,大哥在医院里陪护。大哥说爸爸当时心疼他,还示意他闭上眼睛坐着歇会儿。半夜里,父亲突然感到很烦躁不安,开始发烧,随后进入了昏迷。当时主治医生不在,大哥也就没有喊值班医生。谁能想到,父亲从此就这样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即使到离开这个艰难而又幸福的世界,也不曾给我们留下只言片语。

      中午大嫂做的米饭。米饭说起来是一种富贵饭,要有肉有菜搭配才能吃出来滋味。可是对于天生吃素而且不将究饮食的大嫂来说,当然认为炒白菜、鸡蛋就是够了。在厨房里,和大嫂聊天时,大嫂有意压低声音犹豫地问:“巧,有些话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我迷茫地望着她不安地问:“什么事?”大嫂双手叠放在胸前试探地问:“这次老人回来,铁成还准备来看哩。”我说:“要他来干啥,那是不可能的。”大嫂快速地眨了眨眼睛,沉声说道:“你说不可能,铁成对外人说是动云同意的。”因为二姐跟我讲过,铁成和他姐打过好几个电话说想来看望父亲,都已经被二姐拒绝了。所以我很肯定地回答:“那是谣言,绝对是莫须有的事,二姐早就拒绝他了。”大嫂有试探性地问:“如果到时候故意铁成来吊孝闹事怎么办?”“赶出去。”我毫不客气地说,“但是,就凭你那次拿喇叭在大街上骂他,他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我敢断定他没那个胆,撑死他也不敢。”

      铁成是二姐的前夫,他的人正如他的名字一样冷酷无情铁石心肠。骂他一句畜生都玷污了“畜生”这两个字。我实在不愿提起这么一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但是故事情节的发展却和他有着蛛丝马迹的关系。我实在不愿意为他浪费我太多的时间和笔墨,迫不得已在这里稍作交代。看过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人,想必都忘不了冯远征饰演的主角安嘉和吧。铁成就是那样一个家庭施暴者。二姐一个典型的中国家庭妇女,漂亮、贤惠、勤劳、忍耐,换来的却是拳打脚踢。年轻的时候,不忍心抛下三个嗷嗷待哺的子女一再咬牙忍耐。人到中年,两个女儿都已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儿子也上高中即将参加高考了,还要受到他的虐待,实在是忍无可忍,就离家出走,到外边找份工作。那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在家里辱骂把他当成亲生儿子看待的两老,半夜三更往家里打骚扰电话,摸黑往父母家的房屋上扔砖头。由于怀疑是其大女儿把身份证从家里拿出来给二姐,而且当他问女儿二姐的下落时,女儿不肯告诉她。他就动手打骂女儿,还三番五次跑到她到单位里去胡闹,让女儿丢进了面子。知道从女儿口里得不到想要的消息,就去上高三的儿子与同学合租的房子里威逼利诱,儿子自然也是偏袒母亲,于是不置一词,他恼怒成羞几次要动手追打儿子,惹得儿子心灰意冷无意读书,高考成绩很不理想,随便上了一专科学校。这样简短的介绍中,已经把他的丑恶面目揭露三分。到此为止吧,我已不想再浪费我的精力和笔墨了。

      我对大嫂讲,爸那边离不开人,我和二姐干脆就不往这边跑了,在家里随便做点吃算了。大哥大嫂也赞成我的意见,于是他从家里给我们拿来炒菜的锅,买了一袋面粉,买了几棵大白菜,称了一两斤面条。大哥这几天虽然一直强打起精神跑进跑出的忙碌,其实很虚弱。我便走到村里的商店里去买了些肉、蘑菇和豆腐回家煮了一小锅汤,想着给母亲和大哥增加点营养,补补身体。大哥除了喝点奶粉,扒拉几口饭,根本吃不下东西。我把汤端给母亲时,她却吃的津津有味。她喝完后我问她好不好喝时,她用手擦了一下嘴角说:“好喝”。只要母亲能吃好睡好,不太过为父亲的病忧虑不安、伤心悲伤,我就心安了。

        大姐下午把给爸买的寿衣拿回来了放在西屋的桌子上。大姐和二姐请母亲去过目。一套休闲装和一套中山装,还有两套铺盖,以及头顶的莲花,脚蹬的金山,手表、收音机、银戒指等。每套衣服都有五件:一件白衬衣、一件黄马褂、一件缎面棉袄、一件休闲装(一件中山装)、一件大衣。下身有一条衬裤、一条棉裤和裤子。母亲在服装方面是一个很讲究很挑剔的人,这次竟然很满意。她们兴致勃勃地欣赏衣服的颜色、款式和做工。大姐说:“巧,你也来看看”。我赶紧说:“只要你们都说好那就绝对好,我在这方面是白痴。你们都在这屋,我过去看着爸爸。”我的心情莫名的忧郁而沉重。父亲虽然从不讲究穿戴,但是晚年的时候,只要是儿女给他买来衣服或首饰,他会马上就要穿戴。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喜欢穿新衣服呢?还是觉得穿在身上的是衣服,温暖他的却是儿女的一片孝心呢?可是,这次买来的衣服再怎么好又如何呢?他既看不到,更不能马上穿在身上,心满意足地笑出满脸菊花了。

        我走进里屋,大姐夫正坐在父亲床边的一把小凳子上,身体靠近电暖气取暖。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大姐夫在父亲生病期间,的确帮了不少忙。因为大姐不会骑车又要在家里照顾孙子,所以去医院替换照顾父亲的只能是大姐夫。他这个人喜欢跑腿也很热心,不过头脑不够灵活,所以做事显得死板。比如说,你要他去买馒头,可是馒头刚好卖完了,他就会空手回来,而不知道买点包子或卷子回来。在照顾父亲上也是哥姐说要他怎么做就怎么做,从来不说二话,但没有二姐和大哥那样细心周到。但二姐常跟我说,作为一个女婿,人家做到这个份上咱也没话可说了。大姐夫和大哥都很迷信鬼神佛法,虽然我对这种超自然的现象怀着一种敬畏之心,但是却不会陷入痴迷的境界。大哥和大姐当初商量要爸出院回来的时候,就是请卜卦先生算了卦,又请半仙指点迷津,说父亲熬不过冬月初十,打不过十五。大哥想要父亲的最后一口气就在自己家里,才坚决要初九晚上十二点之前一定出院回家的。但是今天已经是十二了,父亲的情况还一样平稳。大姐夫见我进去叫了一声:“巧”。我应了一声,走到父亲的床前。我觉得父亲的脸色潮红,呼吸特别微弱。我立刻对大姐夫说:“哥,去把大姐叫来。”

      大姐夫走到门口喊:“继云,巧叫你过来。”大姐二姐听到喊声,连忙丢下给父亲新买的寿衣,急匆匆地走进来问:“怎么了?”我面色凝重地低声示意她们过来听:“爸的呼吸好像很微弱。”大姐和二姐附身喊:“爸爸,爸爸”。接着二姐跳到床上,把父亲的身体向外侧转,说:“你俩扶好,我用力给他拍拍,可能是痰堵住了。”随着二姐的手有节奏地在父亲背上,从下往上的拍打声和我跟大姐的呼唤声,父亲缩紧上身,用尽力气咳了一声,脸憋的通红,眼角流下了一点浑浊的泪水,长出了一口气,呼吸声渐重。我和二姐又合力给父亲掏痰,大姐把输液袋里尿液排放到盆里,端出去倒掉。不知父亲是热的,还是刚才一阵咳嗽用力过猛,抑或是身体太虚弱,头上渗出一层薄薄汗液。二姐伸手摸了摸父亲的保暖内衣,说:“哎呀,衣服都湿透了。要不,咱给他换件衣服吧?”给父亲换衣服真是一件困难的事。他身上插着尿管、进食管、戴着氧气罩,有诸多不便,而且他没有意识,胳膊又比较僵硬。我们既担心他受凉,又担心他经不起长时间折腾。父亲的内衣是套头穿的,往下脱都不容易。我说:“不行,咱干脆把身上的这件用剪刀剪了算了。”两个姐姐一致认为我的提议可行,大姐拿来剪刀三下五除二就剪开了。妈妈这几年耳朵不是很灵,我们说什么她听不到。她在旁边说:“咋把衣裳剪烂了,那是一件好衣裳。”二姐说:“不要了,等我爸好了,再买新的。”终于把衣服换好了,父亲的呼吸也恢复正常了,我们也松了一口气。母亲把脸凑近我们不安地问:“恁爸还是一样的吧?”我知道母亲的担心,就安慰她说:“没有事,还是跟平常一样的。”妈妈慢慢移到父亲床前弯下腰,深情地对着父亲轻声呢喃:“你这个老汉,在这儿受罪哩呀!”

      我注意到父亲扎有静脉留置针的左手启明发亮,肿胀的像个发面馒头。最主要的是,输液时针管旁边有一些液体,我怀疑留置针用了几天了,已经输液输不进去了。看着留置针头深陷在浮肿的肉里,不知道父亲会有多难受。晚上在火炉旁,我悄悄地对大哥说:“我感觉今天输液时有药水从针头渗出来,血管会不会有问题?要不咱就不给爸输液了吧?”大哥慈爱地看着说:“傻,不输液会被外人说闲话的。”百善孝为先,有时候我想,我们姐弟五人一向对父亲敬重、关心和照顾天地可鉴,也算孝顺了。父亲即使躺在病床上不能开口说话,心里应该是知足和满意的。有时候我又想,我们这些个的孝子孝女们,想法设法来延长老人的寿命,而他确实如此痛苦的承受着折磨和煎熬,这到底是不是人道呢?这到底是不是孝呢?大哥说:“我们明明知道一拔掉氧气人就不行了,那谁又会这样做呢。这样做的话,一辈子还能心安吗?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是悔恨和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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