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妹子每天要做的事儿,像水渠里的游鱼数都数不清。把小男人送去学校后,她先拐着篓子去坡上把牛草割回家,然后拎上木桶,抓起一头绑着细木杆的笊篱去水塘里捞浮漂草。村里的两口池塘上,生着一层厚厚的浮漂草,这也给农户家里饲养的鸡鸭提供了美食。每天,去池塘捞浮漂草的人络绎不绝,细妹子总是赶在她们之前到了池塘口。去的次数多了,和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也混熟了。
“细妹子,听说你们陕北民歌很有中听,你给俺们唱一个呗!”细妹子小脸涨得通红,把笊篱里的浮漂草磕进木桶想要拒绝,但大家却眼巴巴地望向她。想起自己这一年来背井离乡的孤独和悲苦,细妹子擦了把额头的汗珠,颤动着嗓音哼唱起来。
山高水长两茫茫,踮起那脚尖尖瞭望远方。
问天问地我喊故乡,心上的人可知我忧伤……
一曲陕北民歌唱下来,听它的人儿被悠扬的歌声仿佛带入了大陕北,而细妹子却唱得两眼通红,香腮浸满水花儿。“细妹子,你唱得太好听了!”一个瘦巴巴的小妮儿上前拉了拉细妹子的衣角,伸出小手轻轻替她拭去了唇边的水渍。其他人也向细妹子投去同情与赞赏的目光。因为一首民歌,使得本就不太大的村庄,都知晓细妹子的存在,而且还是从遥远的大西北来这儿的。别看女娃娃年纪小,却吃苦受累人还勤快。
家乡的歌,就像一曲贯通全身的灵丹妙药,使得堵在心底的不快,以及对家乡对亲人的思念,仿佛在心里得以释怀,她干起活来劲头也足了。可婆婆看细妹子的眼神却突然凶戾起来。
细妹子,去掏茅坑;细妹子,去把牛栏铲了;细妹子,炕窝里的鞋子脏了,拿去渠里洗洗……细妹子如同一头被遮上眼睛拉磨的毛驴,被一声声自带威严的话驱使着向前,从此在这个家里越发不得安生。
“我养只鸡还指望着它生蛋呢!天下哪有白养个人的道理。这人啊就是不能吃得太饱,省得撑大了像头驴子四处叫唤,外人不知还以为我虐待了它!”这样的话,尽管细妹子听得耳朵都磨出了茧子,但又不得不听。她知晓原因出自那首歌上。婆婆一定是在责怪自己那天哭得动恸,使得她觉得在村里人面前失了面子。那一句句藏在背后的小声嘀咕:人家还是一个孩子呢!却被她每天当驴使唤,更像扎进老栋老婆耳眼儿的一根刺。
这天,把婆婆指使的事情都干完后,细妹子前脚进了自己的屋内,婆婆后脚就觍着脸端着线笸箩走了进来。细妹子正坐在炕沿翻看小男人用过的课本。听到门响,她赶紧把课本往炕席里掖,但还是晚了一步。
婆婆掀开炕席一把将课本扯了出来。两手一用力就将书撕成两半,然后弃在地上用两只肮脏的大脚去踩。“这东西是你该碰的吗?你个贱女子看啥书?你信不信我这就将你送回去。”一听婆婆要将自己送回家乡,细妹子害怕了。她跳下炕,两只手死揪着老栋媳妇的衣襟哀求着:“姨,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看书了,求你别把我送回去。”老栋媳妇抿着唇把头往高了耸,两只肩胛骨刻意地往后翻仰,整个人越发高傲起来。虽然细妹子做梦都想回家,但回家代表着家里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爹身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她不想给他的肩头又添力量。但细妹子想读书的念头一直在,就在这几日,她才好说歹说才让小男人答应了晚上教她识字。
撕烂的课本被收进炉膛做了火引子。细妹子守在炉前,看着它们变成一只只黑色的蝴蝶在火光里飞舞,一种说不出的忧伤积于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