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就像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却爬满了虱子。”当我第一次翻开张爱玲的作品看到这句话时,就不由自主的被她的文笔所深深吸引。读完她的散文集《流言》和小说集《倾城之恋》,我不禁因她苍凉犀利的语言而感到震撼。张爱玲对文字有着极强的控制能力,她不光能让读者看到她想要描述的画面,还能带领读者同她一起去听,去闻,去感受,做到真正身临其境感同身受。她对事物有着极强的敏锐感受,同时她能用自己细腻的文笔将这种独特的感受用恰到好处的方式表达出来。她的文字如同远山的黛青,美的悲凉,冷艳。
-她写厌恶
张爱玲的童年并不幸福。有一次她因遭后母的诬陷而被父亲毒打,继而囚禁在一间空屋里。她绞尽脑汁思考如何能逃出去,却找不到行动的机会。在愤恨和绝望的心境下她这样描述窗外的景色:“花园里养着呱呱追人啄人的大白鹅,唯一的树木是高大的白玉兰,开着极大的花,像污秽的白手帕,又像废纸,抛在那里,被遗忘了,大白花一年开到头。从来没有那样邋遢丧气的花。”在传统的描写中,白玉兰一直是高雅纯洁的象征,但在张爱玲却将它比作污秽的白手帕,比作被遗忘被抛弃的废纸,觉得邋遢丧气。作者通过这个独特的比喻,一下子就将读者拉到了那种绝望烦躁又不甘的情绪当中,“我”似乎就是似乎同白玉兰一般被遗忘被抛弃。“大白花一年开到头”,被囚禁的日子好像永远也看不到头。这段传神的描写让我不禁随着张爱玲一起厌恶他的父亲和后母,厌恶这所房子里的一切,一心只想逃离这里。
张爱玲在另一篇散文《童言无忌》里这样回忆自己中学时代服饰:“有一个时期在继母治下生活着,拣她穿剩的衣服穿,永远不能忘记一件黯红的薄棉袍,碎牛肉的颜色,穿不完地穿着,就像浑身都生了冻疮;冬天已经过去了,还留着冻疮的疤,是那样的憎恶与羞耻。一大半是因为自惭形秽,中学生活是不愉快的,也很少交朋友。”她对中学时代的描述很简略,只提到了这件永远不能忘记的,穿在身上像冻疮一样的薄棉袍,哪怕是“冬天已经过去了”,却还留着冻疮的疤。看到这段文字时,我的脑海里一下就浮现出了这件薄棉袍的颜色,并且和作者一起对它产生了深深的厌恶。对于张爱玲来说,虽然已不用再穿那件薄棉袄,那段时光也已经过去,但憎恶与羞耻所留下的疤痕却成为了记忆里的烙印。
-她写喜悦
当张爱玲终于从父亲的囚禁中逃出,确定去往母亲家时她这样描述自己的感受:“当真立在人行道上了!没有风,只是阴历年左近的寂寂的冷,街灯下只看见一片寒灰,但是多么可亲的世界呵!我在街沿急急走着,每一脚踏在地上都是一个响亮的吻。”深夜空旷的街道在重获自由的张爱玲心中显得那么可爱,虽是急急走在街道上,但她仍不忘捕捉下那一刻的感受,“每一脚踏在地上都是一个响亮的吻”。在寂静的街上,“我”的每一声脚步都像是给世界的一个吻,都是一份自由的宣言,都述说着她开启新生活的喜悦。
-她写禁锢
“ 她到了窗前,掀开那边上缀有小绒球和墨绿洋式窗布,季泽正在弄堂里往外走,长衫搭在臂上,晴天的风像一群白鸽子钻进他的纺绸裤褂里去,哪儿都钻到了,飘飘拍着翅子。”这段描述来自张爱玲的小说《金锁记》,文中的人物七巧三十年来一直处于阴沉压抑的环境,被黄金的枷锁所禁锢,最终青春消散,爱情破灭,物是人非。“金锁”锁住的不自由处境与扑腾翅膀轻盈飞翔的白鸽形成鲜明的对比。没有大段的铺张描写和渲染,却将那种伤感通过看似不经意间的比喻衬托的淋漓尽致 。
-她写相遇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遇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虽然这段话原本被用来描述爱情,但我觉得人与人之间美好的相遇都会给人一种这种命中注定的感觉。我与我最好的朋友在高一伊始军训时相识,当时她正好站在我的旁边。我们一见如故,一起笑一起闹有聊不完的天,别人以为我们来自一所初中彼此十分熟悉,但其实我们才刚刚认识不久。我们恰好在同一方队,又恰好被分入同样的班级,这种缘分和默契让我感觉似乎我们一直在世间的荒野中等着彼此,等着在那个时刻,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于千万人中相遇。虽然时间流逝,我们又分别遇见了千千万万的人,但每当我回眸,她似乎一直都在时间的荒野里等着我,给予我会心的微笑。
白落梅曾这样描述张爱玲:“她是民国时代的临水照花人,她是独自盛放又凋去的玫瑰,她是一袭华美的旗袍。她曾是孤岛,游离于世俗之外;也曾为了一人低到尘埃里,于尘埃里开出花来;也曾错付一场深情,祈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她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她愿:’于千万人之中遇见所要遇见之人‘。 ”文字世界里的张爱玲总是咄咄逼人,文辞犀利,但现实中的她却是那么让人心疼。童年的不幸让她早早看透世间冷暖且极度缺乏安全感,她会一领到稿费就用来为自己买一只口红,她会在19岁时就意识到“出名要趁早,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是那么痛快。”她笨拙的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一直未能找到依靠。她的文字正如同她的人生,一直以悲凉为底色,如远山的黛青。她比烟花还要寂寞,是民国乱世中最恣意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