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说温特森是位特别自信的作家,对自己的语言有着绝对的信心,对读者对自己语言的着魔有着绝对的信心;你也可以说她是位特别淡然的作家,她只是在说着自己想说的故事,用着独属于自己的语言语调,压根儿不在乎你喜欢还是不喜欢,人家在意的只是写作本身。总之,《守望灯塔》根本谈不上结构,两个故事有一搭没一搭随意穿插;几百年的时间跨度、几代人的遭遇经历想到哪说到哪;而达克与银儿的故事其实又非常之简单。奇妙的是,在阅读过程中,你也压根儿不会计较结构,连情节本身也没那么重要,那些长相奇特而美妙的语言,一句一句,触目惊心,让人莞尔、沉思、回味,着迷,而不知其他。是的,那些语言,是上帝的礼物。是温特森理所当然的骄傲。淡然,又骄傲,其结果,只能是让人欲罢不能。
无论是达克,还是银儿,其故事都是辛酸苦闷的。温特森在叙述的过程中,极其冷静,极为克制,甚至是极其幽默俏皮的。也许作者遵循的正是普尤所教导的原则:如果你把自己的遭遇当做故事讲给自己听,也许感觉就没那么糟糕了。
银儿是个私生女,和母亲生活在海边小镇上。作者并没有直接交代母女俩境遇具体如何。只是在开篇交代了母女俩的住处。那是一个盖在陡坡上的房子。椅子得钉在地板上,吃的食物都是能粘在盘子上的那种,不然,食物会滑到地面上。有一次试着吃豌豆,很久以后还会时不时地在屋子角落里发现那些粘了灰的绿色豆子。在捧腹大笑的同时,只要你稍有点脑子,就会提出疑问:在一个倾斜的屋子里,衣食住行都要和地心引力相抗衡,那当初为何要将房子建在山坡上呢?为什么不搬走呢?更不可思议的是,当初这房子是如何建造成的呢?椅子都得钉在地面上,那些建筑材料又是如何克服巨大的引力一个一个堆砌起来的呢?经过这一番疑问,你就不难发现,作者只是在用夸张的手法、调侃的方式暗示出母女俩处境的艰难,亦是为银儿一生的性格和命运揭开源头:一生下来就掉进了一个倾斜的世界里,而从此以后她也就过上了这种带着倾斜角度的生活。关键词:倾斜。银儿的一生,就是要与这种倾斜共处,要克服倾斜带来的恐惧,要接受自己与他人的不同,时而要调整,时而要学会享受。
温特森的小说都带有浓郁的自传色彩,至少,我们可以说,银儿是作者自我的一部分。当一个人能都不哭喊着、甚至嘴角还微带一丝笑意来诉说自己命运的悲剧性时,(我们不说悲剧,而说悲剧性,每个人都有着自己人生的悲剧性,只是许多人还不自知罢了。)她已经获得了疗愈,还是那就话:如果你把自己的遭遇当做故事讲给自己听,也许感觉就没那么糟糕了。
没错,就是疗愈。温特森正是通过小说,通过写作,来试图疏理、理解和宽慰自己。在小说中,银儿是作者的一部分,达克是作者的一部分,普尤是作者的一部分,品契小姐是作者的一部分。作者借由达克表现了爱情与世俗世情的相互纠缠,和人性中矛盾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部分。达克心中有爱,可是没有灯,所以他的爱极容易被迷雾所困惑扑灭。在最后需要决断的时刻,由于出生、个性、牧师的身份,他仍然没有勇气去冲破生活的迷雾,去点燃心中的灯。达克是那种典型的身与心的分离,和大多数人一样,他祈求一事,却又把自己的生活转到通往别处的路上。
品契小姐的人生信条是:人生就是一步步走向黑夜。她其实是每个人都难免会有的悲观失望的时刻。不限制这样的时刻,不从这样的时刻中跳脱出来,人生才真的会被黑夜吞没。
好在,有普尤。普尤就是灯塔,灯塔就是普尤,他是银儿的灯塔,也是所有人的灯塔。作者并没有交代普尤的身世,于普尤而言,怎样的身世都是一样,他已从中跳脱开来,如灯塔之与茫茫大海。在与普尤的相处中,银儿感受着温暖、浸染着淡然、听取着智慧、学会了讲故事。在银儿生活的大海上,普尤是航标,是指引,是安慰,是警告。有了普尤,风浪再大,银儿也不会触礁。
孤儿的普尤,对于爱,格外的容易被吸引。她认为爱是一种自然力量,像太阳的光一样强烈,是必须的......爱一旦烧尽,这星球也就死亡了。离开普尤以后,银儿就开始了自己的逐爱之旅,对情人的爱,对物品的爱,这其中,银儿更多的是体会到爱的失落。也就在这不断的失落中,银儿终于明白,爱是无法占有的,重要的是去寻找爱以及对爱的记忆。“我所记得的是爱------全都是爱------对这条土疙瘩路的爱,对河畔一天的爱,对咖啡馆陌生人的爱,甚至是对我自己的爱。”此时的银儿已走出了倾斜的阴影,爱不再只是狭隘的贴身的关怀,恋人的激情,物品的占有,而且还是对生活、对世界的拥抱。银儿彻底获得疗愈,温特森随着银儿的疗愈而疗愈。
最后,让我们记住普尤的这句话:你永远都不要泄气。朋友,你永远都不要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