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门口有一个便民服务摊,摊主是一位光头的老爷子。摊子不大,一辆有四个轮子的小推车,车身是高高的箱子,箱子上面有一顶遮阳的伞面。车身正面下方用粉红色隶书写着“珍爱市容”四个字,再下方用黑色和橙色黑体写着便民电话,右侧车身写着服务项目“修理非机动车、电动车、电动三轮车”,左侧车身挂着一块白板,上面写着“口罩零售,微信、支付宝,一元一个,在包里”。这个便民服务摊伫在这里多久了不清楚,但无论怎么看,那位光头老爷子都是一位与时俱进、跟着时代步伐前进的主。
2020年的4月,春天的阳光开始温暖这个江南的小城,日渐增多的车流轻轻洗刷着人们对瘟疫的恐惧,我终于走出白色之塔的战斗,疲惫的心在柳絮飞过空气的间隙里飘荡,认知的苍白和职业的约束,混乱的策略和威赫的权谋,沧桑的故事和满腔的言语,所有的交织在一起,鼓荡在沉默的痛苦里,我像一头独狼寻找着人群的气息。“马走日,象飞田,一车定中原……”好像听见谁用这个城市的语言在吼着,吴语有那么软侬吗?只有在这里,浸淫在这个城市的骨子里,你才会明白吴语的软侬里夹杂着三千年的铿锵。一簇人、两簇人,不,三簇人……他们坐着小矮凳在下象棋,便民服务摊的车厢里空着,光头老爷子在其中的一个棋摊里,头顶冒着细数的汗珠……笑声、骂声、私语声,烟味、酒味、汗臭味……从此,我似乎迷恋上了这股我自诩的人间烟火气,光头老爷子的便民服务摊主营不是修理车辆,不是零售口罩,而是负责楚河汉界的厮杀,每天下午准时开局。
时间一长,我琢磨出这个象棋便民服务摊可圈可点的地方。首先,光头老爷子特别有心。你看啊,那些凳子都是矮矮小小的,但坐下并不累,一局棋下来保证你的腿能走路。对局的两人坐下后,中间的棋盘摆在一个小台子上,不高不低,棋盘用那种硬质的薄薄的家具板刻画而成,中间歪歪扭扭地粗写着四个大字“楚河汉界”,棋盘的两边依旧歪歪扭扭地分别写着“观棋不语真君子,啰里啰唆请走人”,这棋摊文化营造的不错嘛。关键是棋子很大很大,站着看棋的人很舒服啊,像我这样的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挨着捏着香烟的男人看棋呢?清清楚楚,远远地看,隔着口罩张嘴笑,眼睛弯弯,偷偷地乐。再者,三个棋摊沿着医院的外围墙摆开,不影响路行的人,有的人走到这里就停了,一局棋看下来,有哄堂大笑,有骂骂咧咧,摇摇脑袋,然后,走。还有,观棋不语?怎么可能观棋不语,随时将军,随时轰你,安静时绣花针掉地能听清,爆发时像火山一样,所有人都烤焦。
三年了,那些反反复复的考验折磨得我总是去观棋,简单的热闹里,隐秘地疗伤,忘却那些“who,what,why……”,忘却你对这个世界可能的责任和悲悯。我最喜欢看平局,战斗后的两人和和美美结束,观棋的人装着很有棋术般地研讨,于是,世界和平,于是,我常想,病毒啊,我们和棋吧!这个南面的楚河汉界和医院北侧的太平间对垒着,它们各自时而热闹,时而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