频繁往事

      我的父母也许从来没有想到过,9岁从青海回来后戏作的一首打油诗,开启了我对诗的喜爱。

《游青海》
今日游过一青海,满心怀念想多多。若问我有何纪念?方为亲送一狼牙。


      这首打油诗,说实话,现在我都看不懂我写的到底是什么……也许,就是写感谢姑姑送我的一颗狼牙?可那颗早已丢失的狼牙是在我还没上学前班姑姑就送给我的,且诗与诗题没有半分联系,要强说的话,大概可能是因为诗里第一句有“游青海”这三个字……

……

      那大概是15年的时候,暑假,父亲带我去青海避暑,那时刚好奶奶也在那,也算是去见见这多年没有见面的奶奶。

      在上去市里的大巴上,我看着窗外送行的母亲,年幼的脑袋里不知想了什么,就突然想哭——也许是因为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开母亲吧。但我终将是没有让那几滴湿漉漉的眼泪掉出来——男子汉的呢!怎么可以这样?父亲也是看了出来,但他并没有表示什么,只是笑着问了一句,感觉怎么样?嗯……也不怎么样!我抬头对父亲说。

      那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接下来我踏上的旅程,是一个道阻且长的旅程;接下来走的路,是我半生最接近神圣的路……

      讲真的,我对于这一次旅程,能记起来的,都记得深刻;记不起来的,便是一点都寻不到踪迹。

      只记得懵懵懂懂的进了火车站,懵懵懂懂的上车,之后便是在火车上度过了二十几个小时;记得换了几次列车,也侯了几次延迟列车,记得最长的一次达到延时两个小时半;还记得候车时西宁的风,以及那青海的夜……

      也不知怎得,票并不好买,父亲只得买站票,或者上车之后补票——这趟十几个小时的旅途似乎并不会太过舒服。父亲背着大包小包,拉着装得满满的货物小推车——他自己焊的,十分结实——上了火车,我也被着我的小书包,其实里面并没有什么,只是一些吃食以及几个玩具,卡牌和书。

      火车上,我很是好奇地四处打量——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发现这在外面开起来窄窄的火车,里面竟如此宽阔!父亲进了火车,轻车熟路地找到一扇关闭的并确定在下几站不会开的车门,熟练的将一个包里面的毯子,单子,蛇皮袋子一 一 拿出来,一撑,一铺,一拉,便在那打了个地铺,之后将另外一个包轻轻的放进靠里的位置——那是他最爱的摄像机——父亲热爱摄像,就如业余车手热爱职业赛车一样。货物小推车放在一边,小挎包和我的书包当枕头。

      收拾好后,父亲便招呼我,我也欢喜地过去了,那时我我并不清楚这样会很难堪,也没有来自自尊心的害臊,只是充满了欢喜——第一次与父亲外出旅游!——如果避暑探亲也算旅游的话。

      不久火车便开动了,我将脸贴在车窗上,想看看外面,却看到了一个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他眼睛眯了眯,朝我一笑,露出男人少有的酒窝;我也报之一笑,露出孩子特有的笑容。我感觉那时我应该和窗户变成了一张照片,一张活得照片。

      可惜我不是罗琳女士看到的那个小淘气魔法师。

      窗外的世界逐渐向后逝去,我也看得索然无味,倒不如和父亲一起有趣。父亲也是和我说起了列车上的物件,车厢啊,厕所啊,洗手池啊等等等等。父亲说,免得让我上厕所都找不到地方,说完,他就笑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笑得很开心,特有的咯咯的笑声,我一直记得。我也跟着笑,还捶他的胳膊,感觉有点羞。车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照在这对耍闹的父子身上,格外温馨。那时父亲头上没有一丝丝白发,爽凉齐整的短发,以及那几乎看不见皱纹的脸,便永存在了我的记忆里。

      下去了几轮乘客,又上来了几轮乘客——这辆列车是慢车,中间站很多。父亲瞅见两个空位,拉着我便过去坐下。还是挺舒服的——虽然是硬卧。之后我也学聪明了,有人来了就让,空出了位子就坐。就这样,我在车厢里跑的也是挺欢。父亲有时就站在车厢对接口那,抱着肩,笑着看我,有时我招呼坐为数不多的几个可以坐的位子,他也是摇摇头,一直站在我不远处,并嘱咐我不要跑远。厢里的其他乘客好像也乐得看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跑来跑去,都眯着眼笑看我,似乎是在看一个不错的乐点子——哦,那被我吵醒了而皱着眉头的叔叔除外。

      列车上的人上来了又下去,下去了又上来,不得不让人感叹,这人生了了红尘,总是随着风漫天飞舞,大都希望进入烟雨,洗涤浑身污浊,也大都做着飞沙变黄金的美梦。列车似乎十分公平,无论你是达官显贵,富豪金主,抑或是享受着列车餐厅的软沙发,坐着分级明显的硬软坐卧,你终究是要下车的——列车长乘务员亦是如此——人人都是如此——生命也是如此……

      在西宁换快车的时候是一个晚上了,很不幸,车要延迟,忘了是因为雾间还是因为下过雨危险,抑或是其他,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出站的时候我看到了西宁的夜空,一个不同于平原的夜空,或许是心理影响,我总感觉离天又近了一些。孩子精力是旺盛,但也很容易瞌睡,我就在父亲的怀抱里小憩了一会,后来在迷茫的步伐中上了火车,倒头又睡着了——不幸中的万幸,终于买到了两张坐票!

      第二天一醒来,就看见旁边的父亲和另外一行人说着什么,听声音,是山东的。父亲看见我醒了,就扶着我的头说,醒了?我点了点头,并用疑惑的目光看向那一行人。父亲领会了,便说:“成成啊,这是咱老乡,去西藏的!”老乡?我迷迷糊糊的,我们的户籍在河南啊?只是长期在山东居住而已,怎么就就叫老乡了呢?父亲看出了我的疑惑,但他并没有回答。到现在他也没有回答。但我现在知道了,家乡,并不是户口本上那一行证明,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从三岁起就吃山东的饭喝山东的水,吃着那的油馍面汤长大,身体里总有些血液是流的黄河的血!渤海的血!泰山的血!我怎么不是个山东人呢?

      醒来不一会,我突然有点头晕,高原反应!也好在不明显,这也让父亲和去西藏的朝圣者们松了一口气——经过交谈,我发现这些老乡是很可爱的,也很爱笑,这些叔叔阿姨都很喜欢孩子,一直逗我玩,我出现了反应,他们也很是担心——但好在一切都没事。

      之后,我就在他们的陪伴下,看见了高的矮的山,穿过了长的短的隧道,欣赏了大的小的草原,龙山,大日峭,达日贡玛,沙土贡巴……尤其是在经过青海湖子湖的时候,我极其高兴,我很喜欢湖,尤其是这闻名已久的大湖——青海湖。我看见湖边的草原上,分散着一只两只的牦牛,我似乎可以听到,那牧民的吆喝,牛儿的哞叫;几只羊在牧羊犬大声的犬吠下,发出几声羊咩在草原上奔跑着;我仿佛闻到了那芳草的鲜香,泥土湿润的气息。也许在那不远的鸟岛上,有着成千上万的鸟群铺天盖地,几只鹤形目的鸟类在沼泽地上愉快的觅食。这并不遥远的天空啊!竟是如此的纯净!蓝的透彻!净的神圣!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的目的地就到了——格尔木。列车上,我们辞行了那一行要去西藏的朝圣者,旅游者,他们要继续南下,顺着那神奇的天路,去往那神圣的地方。

      在车站,我天真地望着天,年少的我,并没有意识到,那一次,我离圣地是多么的近……

      ……

      那时我也才三年级吧,其实并没有什么梦想,可能最大的梦想就是和父母永远不离开,永远陪伴在他们的身旁。上学时也经常会有老师们问:你长大了想干什么呀?想干什么?那些年轻的老师们总会在孩子们回答完之后笑上一番,也不知是嘲笑还是看孩子们的样子觉得可爱,抑或是想起以前的自己也说不定呢。问到我时,我就经常回答:我想要赚钱!赚好多好多的钱!老师们一如既往的笑,可能觉得我这不是梦想,而是大多数人都会有的妄想。我也跟着他们笑,说不出为什么,可能小孩子都这样罢,天真到以为任何笑容都是善意的。他们也没有追问我为什么要赚很多很多得钱,因为他们觉得这个不值得问,于是就蔑视了这个他们也有的“梦想”。

    但我却很喜欢这个“梦想”,哪怕在这座趴在柴达木盆地里的城市里,我还是没有忘记这个“梦想”,即使我并不迫切得想要实现。

    出了车站,父亲应了吆喝着的司机邀了一辆车,就去了我姑姑所居的小区,叫什么我也忘了,有大概二十几栋楼房吧。找着了栋和单元,摁了门铃进了房,我奶奶坐在沙发上,见着我,便开始哭了起来,父亲将我推了过去,奶奶一把抱住我,边哭边用那我听不懂的晦涩的河南话说了起来,很可笑的是,我连大意都听不懂,只得一边拍着奶奶的背,一边嗯嗯的应着。父亲和姑姑都是笑着的,再之后,便坐在沙发上,聊了起来,聊得什么,至今已是忘记了——也许我当初都没有记过。

      在格尔木的那段时间,游了很多地方,也听了很多故事,没两天,就沉浸在了那西北城市的生活里。

      奶奶总是喜欢和我出去游逛——大部分老人和孩子在一起时都会是这样,老人喜欢孩子的活气,孩子喜欢老人的故事。而父亲就在姑姑的陪同下,逛遍了格尔木的美景,用它那珍爱的摄像机,记录了柴达木大漠一角的美丽。和奶奶在一起时,我们总会沿着马路散步——对那时我来说应该叫探索。我总是会在那路边拾起一块一块的石头,它们在年幼的我眼里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值得着珍藏——我喜欢珍藏物件——之后就在回家的时候让奶奶当起了我的搬运工,护送着这些“宝贝”运回了家。

      父亲对此总是哭笑不得,之后勒令我挑两件最好的留下,其他的扔了,面对父亲的“无情”,我只得在里面挑啊挑,挑啊挑,从下午挑到吃晚饭,才终于忍痛割爱的将几块黑不溜秋奇形怪状的石头扔了。我问父亲为什么不能留下,父亲答道:你总是要带回家的对吧,那你这么多石头,怎么带?只能挑一个两个留下带上,而且你也得自己将这些石头背回家。我当时也懂了,获得什么总要付出什么,就像经济学里讲的有选择就有成本,我要带回家石头,成本就是我会很累;倘若我想轻松,那成本就是我无法获得石头,有时候选择就是则么的残酷,残酷到令人无法接受,但这些都人自己造成的,他们无法拒绝同时选择双方而因无法选择双方而感到悲伤,这是人类可笑的悲哀……

      那时我就想,要是我有很多钱就好了,就可以花钱将这些我珍爱的“宝贝”运回家,而且可以花更多的钱去获得我更喜欢的宝贝,那时候我就觉得,钱,是个好东西。而我也不敢再怎么滥拾石头了,因为父亲发了话,我拾的石头都要我自己背回去——然而后来回家是终于是父亲把石头背回了家。

      不知是在哪天,我姑父拉货回来了,用卡车载着我们和另外的一个小朋友去了附近的沙漠。那个朋友我依稀记得好像姓史,在后来的途中,我和这支队伍里唯二的小孩成了好朋友——现在却不记得他的名字这是让我很难受的。

      在沙漠中,我们爬了十几米的沙山,滚了几十米高的沙坡,沿着沙背走了半天,沿着沙沟走了半天,玩的尽兴了,姑父便循着磁石的方向带我们走出了沙漠,那沙漠和荒漠的边界竟有几十米高的落差,我们又坐了板子滑了下去,一个一个的,像下饺子时饺子一个一个从隔笼板上滑下去一样。玩罢,父亲便看见了一棵树,吆喝着大家去歇息,细一看,那颗树上竟长着好些不同的叶子,有的像柳条,有的像枫叶,有的却像白杨树的叶子,有大有小,有宽有细。这不是一棵树!而是挂着艺术品的支架!姑父说,这树的样子看着像是胡杨,只是叶子有些奇怪,可能是变种胡杨吧。我跟着那个孩子一起坐在了那树的粗壮的树枝上,聊起了天,大人们坐在有些沙子的地上,也是聊天。

      大家累了,便不聊了。我望着天,又看着树,想着,要是我有好多钱就好了,就可以买像这一样的树,带回家给母亲看,之后又想起了远在山东母亲,她没有跟我们一起出游,母亲说,她出来也是个累赘,不仅废了钱,而且还会耽误我们的行程——母亲身体不好。我就又想,如果有钱的话,就不怕浪费了啊,就可以自己买车自驾游了啊,那样母亲就不会累了。年幼的我如是想着。

      后来,再一次夜晚散步中,姑姑带着我们去了一个公园,一个很大的公园。在那里,有一个钢铁雕塑,下面是用钢铁塑成的立体地图,塑的是从西宁到西藏的青藏铁路,长宽都有十几米。我趴在上面,从西宁看到西藏,又从西藏看到西宁。父亲对我说,世界很大,这是一部分,家里挂的中国地图也是一部分,哪怕曾经看到的世界地图也只是一部分,很大的一部分,而在这些部分上,有很多的秘密,很多的风景,就在那青藏铁路的尽头,就有一个奇迹——布达拉宫。而在这钢铁地图上,满满的都是山与雪,这里是白色的天地,你所在的地方,正是这白色天地的边缘。我很激动,问父亲,我以后可以去吗?父亲愕然地看了看我,说:“孩子,爸爸也想去”……

      之后,我在多次的想象中,确定了梦想,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带父亲和母亲去那白色帝国,看看白色巨人的模样,让一家人在旅途中永远都不分散。

      那时的我很喜欢这个梦想。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我以为的梦想不是梦想,真正的梦想是和父母在一起。

      对于那个所谓赚钱的梦想,其实就是最喜欢干的事情或是可以使他获得益处的事情,但那不叫梦想,叫欲望,大人们普遍都有的欲望。孩童的梦想应该是充满美好的,是蓝色的或是粉色的,如梦的蓝与粉。那为什么还孩时的我有一个赚钱的梦呢?因为孩时的我分不清梦想与实现梦想的途径,想和父母看尽山海才是梦想,赚钱,是实现梦想的途径。人们总是会分不清结果和途径,误以为自己需要进行的就是自己想要的,之后等他登上了追求梦想的道路是时就以为自己完成了梦想从而放弃了追求。

      在老师问我我的梦想的时候,我并不应该那样回答。因为那时对我追求的最大的不尊重,那是自我的侮辱。

      而对于那时的“赚钱梦”,我并不迫切的想实现,为什么呢?我梦想的实质已经知道:和父母在一起。然而,我和母亲分别的并不多,所以这个实现梦想的“梦想”——赚钱,就并不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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