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过后,夜里的风很凉,下出租车的时候,我特意把外套拉链往上拉了拉。透过餐馆儿的落地玻璃,我看到惠子一个人坐在大厅一隅,表情说不出的落寞。
“有什么要紧事啊,非要来这儿说!”我拉开座椅在惠子面前坐了下来。“幸亏郭顺今晚单位有事儿,不回家吃饭,要不然我还真没空儿出来陪你!”。
惠子今晚看起来有些颓废,面前一瓶青岛啤酒已经下去大半了,残余的泡沫在瓶嘴处堆积着,似乎马上就要淌出来。
“从哪儿说起好呢?”她蹙着眉头,眼神儿在周围男男女女的身上漂移了一阵之后,终于落在了我的脸上。
“大康外面有人了!”
“你说什么?!”我一口水含在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差点儿从鼻孔里呛出来。
我抽了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角,“这都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由于情绪激动,我声音有些大,旁边三三两两的目光开始朝我们这桌看了过来。
我没有理由不激动,作为惠子的闺蜜,我亲眼见证过当年大康追求惠子的时候那种千辛万苦。婚后,他更是把惠子当成了掌中宝。惠子不用跟我们一样起早贪黑辛苦上班,每天就是逛街购物,打打麻将,练练瑜伽或去美容院做做美容……私下里,我们都羡慕惠子嫁对了人,嫁给了爱情。
惠子朝我摆摆手,一口干了杯子里的啤酒,然后又附身从地上的啤酒箱里抽出一瓶。
“昨天下午,我去隔壁单元的楼下晒衣处拿衣服。这几天风大,衣服老被刮跑掉到隔壁单元楼下。”
惠子启开酒盖,用酒杯抵住瓶嘴,小心地往酒杯里倒啤酒,一些泡沫还是迅速膨胀,沿着杯口慢慢涌出来,桌子上湿了一片。
“刚走到楼梯口,我突然听到大康的声音。”惠子打了个嗝儿,抬起眼盯着我,眼神有些迷离。
“他背对着我,大半个身子被晒衣处的栏杆挡住了。声音很小,听不清楚说了什么,只是能感觉得出来,特别温柔。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慢慢放轻脚步朝他那个方向移了一点儿,听他在电话里说一些肉麻的话,还问对方,送她的手链喜欢不喜欢?”惠子停顿了一下,拿筷子在桌子上画圈儿。
“会不会是你多心了?或许他只是跟朋友正常交往呢?”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惠子看了我一眼,垂下眼睑,继续说:“前天他出门的时候,跟我说要陪领导去外地出差,一天之后回来。”
我下意识地放下酒杯,拿手揉了揉额头,脑子有些发蒙。“这个狗男人!”我到底没忍住,气愤填膺地喊,“你怎么没上去撕他?”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倒是希望自己能这么不理智,也好出口恶气。不过,我想真要撕破脸皮就没法收场了,于是悄悄地退了回来,又怕被大康看见,贴着墙跟返回楼梯口,然后坐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开车出去逛了一下午。”惠子脸上浮起微笑,仿佛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儿。
确实是很了不起,我想,如果换了我,绝对做不到这么冷静。
她忽而又颓然地伏在桌子上,袖口被桌子上残留的啤酒浸湿了,她却浑然不觉。
“昨天下午回到家,也给我带回来一条手链,像施舍乞丐一样递给我。”
“你说我哪里做得不好?一日三餐伺候着他,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人情来往替他打理着……他还不知足!”惠子明显有些醉意了,说话也开始有些含混不清。俯身想再去酒箱里拿酒的时候,却发现酒箱子已经空了。
“服务员,再搬箱酒来!”她朝门口处立着等候服务的服务员喊了一声。
“别喝了,再喝咱俩真回不去了。再说这个点儿郭顺也应该回家了!”我朝服务员摆摆手。
“服务员,拿酒给这两位美女姐姐喝,记在我的帐上。”突然,大厅角落里响起一个声音。一位中年男子端着酒杯晃着朝我们走过来。“惠姐,记不记得我了?”
“眼瞅着面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惠子食指按在嘴边,脸上飞起两片好看的红云,笑得一脸娇羞。
“大上个月,咱俩在人民路上的欢乐谷练歌房一起K过歌啊,就是董胖子请客那次。当时惠姐一曲《流年》宛如天籁,彻底拯救了小弟的耳朵,一直念念不忘,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儿又遇上了,缘分呐!”男子拿杯子跟惠子碰了碰:“等会儿咱再去K一次怎么样?请两位美女姐姐给小弟个机会!”
“好啊,好啊,咱们今晚就去唱个痛快!”惠子站起来端着酒杯,身子有些打晃。
有人说,上了年纪的女人通常会对陌生男子的无端赞美毫无抵抗力,甭管这赞美是不是发自内心,她都会照单全收。我朝满面春风的惠子使了个眼色,拿起手机朝男子扬了扬。“好了,好了,这位兄弟,你看惠姐喝大了,我刚才给她老公发微信了,她老公马上赶过来接她,K歌的事儿咱们留在下次吧,圈子这么小,说起来都认识。下次吧!”
看我态度坚决,男子只好悻悻地走了。
“我老公?谁老公啊,她们的老公吧!”惠子小声嘟囔着,重又坐了下来,也不再坚持去K歌了。
“你是不是也应该走出去找份工作?长时间不走出去就会跟不上社会发展的节奏。”我看着惠子的脸,小心翼翼地劝她。“你也试着改变一下自己,别整天购物逛街,美容K歌的,是不是你们之间的交流出现了问题?”
“你说我都这个年纪了,再去找工作?跟一群唇红齿白的小姑娘争饭碗?再说家里也不缺那几个钱!”她夹了一口菜,放在嘴里,很潦草地嚼着。
之后的时间里,我俩都不再说话,各自盯着眼前的杯子出神。酒瓶外面的水珠不断地流下来,直到整个桌面上都是水。我俩都醉了,懒塌塌地趴在桌子上,任由袖子把那些水慢慢地吸上来。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走出餐馆儿,看着醉意朦胧的惠子,我不无担忧地问。
“怎么办?哈,你别替我担心了,房子钱款都在我名下,我怕啥?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个可以明着出轨的理由了。倒是你,长点儿心看住你家郭顺吧,男人都一个德行!你可别重蹈我的辙。”
她裹了裹大衣,摇摇晃晃地朝路边停着的出租车走去。
一只空易拉罐被风吹着,跌跌撞撞地从我身边滚过,我用脚拦住它,然后用力把它踢了出去。
我的手机微信提示音响了一声,低头一看,是郭顺发来的信息:老婆,领导临时安排我出差,我今晚不回去了。
夜很凉,我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
路边的法桐树一排排落寞地立着,风过处,叶子沙沙作响,仿若一片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