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仲夏,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是麦收,为了避开那不期而至的大风暴雨和冰雹,家家不分昼夜,割麦抢收,只为了一年的辛苦不白费,只为了最后的颗粒归仓。忙收,永远是抹不去的夏之记忆。
五月的田野,麦子仿佛是一夜之间熟的,一阵阵风吹过,麦穗互相碰撞着,哗哗的响着。好像在催促着人们抓紧收割,烈日烘烤着大地,麦穗上的每个颗粒都饱满的几乎要炸裂,有的麦粒竟迫不及待的露出了半张脸。
那时,农村普遍还没使用收割机,全靠一把镰刀。为了抢收,全家参与,全民上阵,小孩子也是不能闲着的,农村的学校会放麦假,让孩子帮着家里收麦,大点儿的孩子可以帮着割,小点儿的孩子也可以捡捡麦穗。
记得放麦假的第一天早上,还在梦中,就被妈妈叫醒:“快起来,快起来,下地了,割麦子去。”叫了几遍,我都起不来,困得眼睛睁不开,最后不得不起来,忙乱中穿好衣服鞋子,脸也不顾得洗,走出家门,门口爷爷已经套好了驴车在门口等着,大人们坐车前面,我坐在车后面,随着车轮骨碌碌的声音,我耷拉着的两条腿也跟着前后左右摇晃着,困得脑袋不停的晃来晃去,一路都在车子上瞌睡着,终于到了地里,用力睁开眼睛,看看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天上的几颗星星在闪着微弱的亮光,大概也就凌晨四点左右,不情愿的从车上下来,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到自家麦地,梦似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脚下的草满是露水,一会儿鞋面就湿透了,脚底下的土也很湿,一会儿鞋底儿就粘上了厚厚的一层泥,变得又湿又沉,但也只能这样凑合的走着,到了自己家的地头,马上开始割,左手攥住一把麦秆,右手拿着镰刀割,有时候麦秆潮,很有韧性不容易割下来,所以左手握紧,右手要用一下猛力才行,大人们割一大畦,我只能割一小畦,一会儿手就僵得不能伸平了,但还得继续割。这样摸黑一点一点地割着,慢慢地天亮了,看看前面,麦子还是一望无际,似乎没有减少,再看看四周好多人家也都在割麦子,割会儿,都要直起腰来休息会儿。渐渐的太阳越来越高,到了中午,烈日炎炎,又累又饿。可是为了抢收,顾不得回家休息。妈妈先回家做饭了,其他的人都还在麦地里割着,不一会儿,妈妈把做好的饭菜带到地里来。一家人在地里凑和着吃点,稍坐会儿,就又接着干。这样忙碌着,我的手,只一天就起了水泡,慢慢水泡磨破了,钻心的疼,但还是坚持着。割好的麦子捆好,堆成一垛一垛的,差不多够一车了,就把驴车赶进来,把一捆捆的麦子装上车,一个人往车上递,另一个人专门在车上码,堆放整齐,车上的麦子越来越高,差不多有一人多高了,不能再装了。这时就用长绳和杠子把麦子摽紧,然后把驴车赶出来,有时遇到田埂,地还软,驴拉不动,就要把轮子可能经过的地方铲平,再加上人堆,才能到大道上,车上的麦子又高又宽,赶车人只好在下面走着,我有时跟着回去卸车,那高高的麦垛摇摇欲坠,我坐在上面,一路胆战心惊,紧抓住绳子,惟恐掉下来。尤其车还要经过一个大水塘,我总疑心车上的麦垛会坍塌下来,自己会滑进水塘里,所以每每走到那儿,总是屏住呼吸,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半路上都是拉麦子的车,一辆一辆来来回回着,农村的道路很窄,错车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的。终于到了家里,把麦子卸下来,就又抓紧往地里赶。这样,一天要拉上三四趟。到了晚上,吃完饭,搬出铡刀,在院子中间开始铡麦子,一个有力气的大人管铡,两个人扶着,只见铡的人先用脚把麦子踩紧实,然后跳起用力往下一按,只听“咔”的一声,麦子就被一分两截儿,一个人抱走麦根堆在大门口,一个人抱走麦头放在架子上,摆放整齐,不能紧挨地,不然会发芽。就这样每天都起大早,割麦,运麦,铡麦,每家都要忙个七八天,这七八天里我手上的水泡也磨成了茧子。
麦子到家了,还要等着打,而村里的打麦机只有一台,所以要提前排号。这期间,怕下雨,每天晚上都要用塑料布蒙好麦头,第二天再揭开。
家家都急切地盼着快点打麦子,终于轮到自己家打了,因为打麦需要的人手多,往往是几家合作,男人们负责入麦头,妇女们用叉子挑麦秸垛成一垛,老人和孩子管收麦粒,打麦子的人都带上帽子口罩,即使这样,头发眉毛睫毛上都会沾满土,连耳朵眼儿里都会灌满土,人人灰头土脸,仿佛呼吸不得,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奋战,终于在轰隆隆的声音中结束了战斗。麦子打完了,紧接着再把麦子递上房,晾好,忙完这些,才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这时候,家里要有常人,每天的任务就是:早上把麦子摊开,晚上堆成堆,用塑料布盖好,有时晚上刮大风下大暴雨,妈妈总是起来又坐下,我问妈妈:“怎么啦?”妈妈担心地说:“我怕房上的塑料布让风刮跑了,麦子被冲喽。”我听了,也不由得担心着,坐起来一边陪着妈妈,一边祈祷着这场暴风雨快点过去。
到了第二天早上,赶紧先上房,见塑料布还被压得严严实实,麦子也安然无恙,才安心干别的活。经过七八天的晾晒,麦子终于干透了,趁着响晴的好天气,全家合作,装的装,撑口袋的撑口袋,递的递,把麦子一点点的从房上运到屋子里,码放整齐。
直到这时,才算真正的颗粒归仓,紧张忙碌的麦秋终于告一段落,庄稼人才算彻底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