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去的这个春节假期,我从遥远的广东,回到了远离城市与喧嚣的山东农村,去陪伴我87岁的老母亲。
家乡的风景依旧:村外绿油油的麦田,村里高高低低的院落农房,邻家警觉性还是很高的大狗,大嗓门的乡亲们,亲切的胶东乡音方言。但是母亲的白发又多了一些,走路更慢了,拐杖开始不离手了,有空就爱去床上躺着……时间,已经在母亲的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我在家住了一些日子后,母亲提出,要亲手下厨,给我烙葱油饼吃。也许,每位母亲都是最清楚孩子爱吃的饭菜。我从小就最爱吃母亲烙的葱油饼了。但是现在我是坚决不同意。因为,烤葱油饼很费力费功夫。以前物质匮乏的年代,母亲都是觉得家里有事情要庆祝,或者我们要出远门,才精心准备材料,耐心烘烤葱油饼。但是,现在,母亲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她平时也不亲自做饭而是由我嫂子照顾饮食起居,春节前因为心梗住院抢救的经历也让我们对她的健康状况忧心忡忡。烙葱油饼这样的体力活,对她来说,无疑是一次太大的挑战。怎么可以呢!此外,现在物质已经非常充裕丰盈,点外卖或者去线下餐厅,都可以吃到喷香焦脆的葱油饼。
“娘,别忙了,太麻烦了。现在吃东西太方便了,想吃葱油饼,我们买现成的就行。”我劝阻道。
“不麻烦啦,外头买的不好,娘烙的饼才好吃。”母亲坚持着。她的眼中透着固执。
“我不想吃。葱油饼是烤的,很上火。我现在也成了广东人啦,怕上火。你看我嘴角都有泡了。”我找理由来反对。
于是,最终,在我的坚持下,母亲还是做罢,这事不再提了。
但是,元宵过后,临近我出发回南方的日子了,有一天上午,我从外面回到家,看到母亲已经在厨房里忙碌起来。宽宽的面板已经平铺妥当,面粉和(huo)成了一个大馒头似的面团,新鲜的大葱被切成细细的葱段,花生油和盐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看到这熟悉一幕,我的心头涌起一股暖流——母亲还是要做葱油饼了。
然而,当母亲试图擀面皮时,动作太慢了,擀面杖从这头滚到那头,面团都没怎么变薄变宽。母亲的力气显然已经不如从前。看到这一幕,我觉得心在隐隐作痛,赶紧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擀面杖,开始帮她擀面皮。母亲坐在旁边,喘了一会儿,泡了我俩每天必喝的日照绿茶,也给我端上一杯,就满足地看着我干活,一边指导我把面皮擀的有硬币那样薄,还要不断撒面粉来避免粘连。终于,面皮擀好了。母亲就接手剩下的步骤。这时,我看到的动作,好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正如我小时候无数次看到的——母亲用北方农村妇女那种被农活磨练出的粗糙的手,熟练但缓慢地做着每个程序:把花生油浇在面皮上,摊均匀,再把葱段和盐,均匀撒在面皮上;然后,把宽大的沾满 了食材的面皮,卷成一条长长的圆柱;切成小段,每小段捏紧两端封口,用手掌压成面胚;重新拿起擀面杖,逐个把面胚擀成圆圆的饼。
母亲做这些的时候,跟我说了很多以前的旧事。比如我九二年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晚上,全家包饺子来庆祝,我不喜欢吃饺子,母亲特地烙了葱油饼奖励我;以前只有普通铁锅,不像现在这么好的专用平底锅,那时是用柴火,锅热力不均,饼很容易糊,但是为啥我们没吃到糊焦的?因为爸爸和娘把不好的留给自己吃了,他们觉得不要给孩子吃烤焦了的……有些事很有趣,有些就让我很惭愧。看起来,孩子给父母的,永远比不上父母给孩子的(他们是那种父母,总是把最好的留给孩子们,把不好的留给自己)。
在母亲逐个擀面胚的时候,我就去开火、热锅、放油、烙饼。葱油饼需要文火慢慢烤,着急不得,要在平底锅里仔细地烤制,感到热气上来,就翻过另一个面,继续烤,直到它们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变得黄脆脆的,就熟透了。
终于,母子同心协力,一叠金黄脆生的现做手工葱油饼,摆在了桌上。我和母亲围坐在一起,喝着茶,吃着饼,窗外北风劲吹,房间里温暖如春,取暖煤炉红通通的烧着,母子二人享受着这难得的团聚时光。母亲吃的不多,但是让我要趁新鲜多吃几个。我一边大口吃着,心里想着过节胖5斤此言不虚,一边看到母亲脸上露出了满足的微笑。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母亲,那个总是为我们付出一切的母亲。
元宵过后,离别的时刻,悄然来临。我站在送我出发的汽车车门旁,准备上车了,母亲却又捧出一盒葱油饼,看来是提前预留的。但是我行李已经够多,我有些嫌麻烦,不想带;而且我早就习惯了不再带食物路上吃,而是吃热乎的飞机餐或者高铁餐。
我说:“不带了。东西太多了。”
母亲说:“路上还是带着吧,防备饿着。穷家富路,带着好。”
这句话让我心底酸痛,一下子有点受不了。我年轻时到广东求学读书,每次回学校,母亲就一直是这么嘱咐的。
我接过那盒饼,感觉沉甸甸的。我觉得那不仅仅是葱油饼,更是母亲沉甸甸的惦记与爱。
汽车缓缓启动,我透过车窗向后望去,母亲本就瘦弱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化为一个模糊的点。那一刻,我的眼眶终于忍不住的湿润了,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手中那盒葱油饼,仿佛变成了时光的载体,它不仅仅滋养了我的身体,更温暖了我的心灵。每一口都是母亲的关怀,每一口都是老家的记忆。
我暗暗想,以后,我要学会自己烙葱油饼,可以做给家里人吃,也可以作为亲朋聚会的拿手秘技。更重要的是,每当我远离家乡、出差到他乡乃至异国时,我吃着葱油饼,那熟悉的香气和味道,将是我与母亲之间最深刻的纽带,让我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母亲的爱,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