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山四章
李金光
见山
2010年10月,组织选派我到一个山区县担任驻村第一书记。在我派驻村村域的南面,横亘着一列峰峦,如凌空壁立的屏障,增添了这片土地的沧桑厚重感,这座山叫作老君山。看到我要任职三年的这个地方有山陪伴,不由心生喜欢。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我不禁想起古人陶渊明这首田园诗的诗情画意,在这里,我也可以找寻诗和远方的体验。
我任职的村贫困落后。当时,村“两委”办公的地方还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建起的几间瓦房,年久失修,我无法栖身,只好住到了一个相距老君山最近的自然村一户村民家里。这家有两层楼房,我住在二楼,抬眼就是老君山。
天天和老君山相见,我一直都有新鲜感。清晨,可以看缭绕的雾幔中山的若隐若现,;午间,明丽的阳光洒满整个山峦,苍劲雄浑的的山体矗立在眼前;而夜晚,山色如黛,静默的老君山如同巨人守护在身边。我在这里经历了三个春夏秋冬,老君山展现出的不同景色,我都看不厌倦。
我第一次登上老君山,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山火。到村里任职后不久的一天中午,我坐在借住的村民家的二楼上,眺望着阳光下的老君山,洁白的云朵从峰顶悠悠地飘过。不一会儿,从山半腰升起一条淡蓝色的烟柱,直直地飘向高远的蓝天。
我看得正出神,村委文书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子里,喘着气告诉我说山上着火了。我这才意识到,看到飘起的那柱烟原来是山上出现的火情。文书说完跑进村子里,连声大喊:“山上着火了,都快去打火、快去打火呀……”
村民们听到后,纷纷扛起扫帚和铁锨等工具,朝老君山跑去。山区的群众有一种好习惯,只要是山上有了火情,都会毫不犹豫地跑去灭火。
我急忙把这一情况向镇政府报告,又逐一通知村里其他几个村干部赶快组织群众上山灭火后,便朝老君山上跑。找不到上山的路,我就钻树林、翻山沟,只想着尽早赶到起火点。
起火点是在老君山北坡的中间地带。我到那里时,燃烧着的野草和低矮的灌木丛,冒着滚滚浓烟,爆着串串火星,发出噼噼啪啪声响,正在迅速蔓延。抢先赶来的一些村民已经在奋力灭火,我急忙投入到他们中间。见哪里火势大我就冲向哪里,大火溅起来的火星把我的衣服烧出几个洞来,烤得面部也有些灼疼。突然,一团火焰朝我身上扑来,一村民见状,把我一把拽到了火场旁边,告诉我说在山火的上风头会很危险,并当场给我传授了他们扑打山火的一些经验。
山风吹来,火借风势,引燃了山坡上一小片松树,一棵棵松树瞬间变成了一个个火球,令我大惊失色。离这不远的地方就是一片杂树林,如果引燃整个树林,后果不堪设想。正在这危急时刻,更多的村民陆续赶来,镇政府动员的邻村群众和镇政府工作人员及时赶来增援。一时间,山上聚集了二百多人的灭火队伍展开鏖战,制止了火区继续扩展。
经过2个多小时的苦战,终于扑灭了明火。烟熏火燎,大家的手、脸和身上,都成了黑乎乎的一片。稍稍喘口气后,大家对过火的地方轮番察看几遍、又消灭了几处暗火点,直到经过研判没有了复燃隐患,所有救火人员这才撤退下山。镇里的负责同志安排闻讯赶来的派出所干警,留下来踏勘调查起火原因。之后查明,这次山火是村里一名精神病患者在山上点燃野草造成的。
冬天防山火,夏天防山洪,是山区基层干部必须时时绷紧的一根弦。老君山这场山火,让我意识到在这里驻村的责任,警醒我必须时时关注这座山、守护这座山。
问山
平时在村里,村“两委”没有工作任务时,村干部们忙各自家里的农活,有的还忙些生意,我独自走村串户访问群众。
和村民交流时,话题自然少不了老君山。我最想清楚老君山名字的由来。村民讲,从前,老君山上有庙,供奉着太上老君。还有的说,庙里供奉的是太上老君的化身老子。山上的香火曾经很盛,每年的农历二月十五太上老君生日这天,当地的人们还在山下举办庙会,纪念这个神灵。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正是因为山上有了老君庙,人们才给这座山起名老君山。
问及老君山的归属,村民告诉我,解放前,山被村里的地主霸占。解放后,山成为村集体的财产,当地群众响应国家号召,植树造林,绿化这座山。当时的生产大队成立了林场,造林管林护林,坚持了几十年,山上栽满了松、柏、洋槐和板栗等树种,林木长满了整座山。老君山林场还是全县绿化工作的先进,多次在先例的林业会议上介绍造林经验,有村民还被表彰为全省植树造林模范。
现在山上的树木怎么不多见?我问。村民摇摇头说,可惜啊,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集体林场解散,村里无力管护,山上的林木遭到滥砍滥伐,糟蹋得象秃子的头一般,剩下的林木已经少的可怜。后来,村里鼓励村民自愿承包,因为老君山分属几个自然村,说不准究竟哪些人承包了这山。这位村民还说,知道山下还有一座小水库,村里也承包给了一个县城里来的人,已经有好几年。
有村民还给我讲,老君山上驻过部队。六、七十年代的时候,有一支连队驻守在老君山,负责为山南的一座军用机场提供导航保障。在山下,常年都能看到老君山顶峰上夜里的灯光。那时部队和当地的群众来往密切,村里的不少大人小孩儿还常常跑到山上的营区里看电影。1985年大裁军,这支部队从山上撤走,留下的营房等建筑也被当地的村民毁坏殆尽。
我去驻村那两年,城市房地产市场热火朝天。建筑材料需求量很大。一些地方和个人就开山卖石料赚钱。我问,是否也有人在老君山上开采过石头。村民告诉我,确实有几个人在山上合伙办石料场,可这山的石头坚硬得出奇,用炸药炸不开,买来的切石机也啃不动。这些人不但没赚钱,还毁了好几台机器,只好断了在这儿挖山发财的梦想。从此,再也没人打老君山石头的主意。
没想到老君山上有这么多的故事,让我怀着极大的兴趣,去一次次的亲近它、解读它。
探山
老君山海拔360多米,原来的山间小路都已荒废几十年,上下一趟一般需要两、三个小时的时间。
每当听说我准备上山或是见我从山上下来,有些村干部和村民都会笑我力气不稀罕。在他们看来,这座山贫瘠荒芜,山上一点儿都不中看,谁闲着也不会想着到山上去。村妇女主任说,她嫁到这个村已有三十年,只上过一次山。
当地人视而不见,我倒是乐此不疲去探山。山上没有人迹,静的好像回到了蛮荒的远古一般。偶尔传来不知名的鸟叫声,更显山的空灵。山风呼啸着掠过,让人有些发怵。从前的山路已经找寻不见,我只能踩着裸露的石头,或是找野草低矮的地方,有时候还要钻树林、攀山崖,行走得非常艰难。山上见不到水源,常年干旱,稀稀疏疏的树木不见茁壮之态和茂密之势,野草看上去都有些憔悴不堪,不由得同情这些树木和野草生存的艰难。
在山下看似高耸的老君山顶峰,走上去后才发现竟比较平坦,能看出这里有很多处用水泥混凝土浇筑过。峰顶的下面,面朝西北方向的山体上有一山洞,洞口呈拱形,洞里足足能停下一辆卡车。洞口东侧一片开阔的地方上,留存有石头墙体的房屋废墟,西侧残留着几座碉堡样的石砌建筑。不用想,这里就是当年驻军的一些军事设施和营房的旧址。
从顶峰沿着山脊向东,翻过一片嶙峋的乱石,来到又一处兀自凸出的地方,有一些细碎的老旧砖瓦和废弃的石条等物,从四周的地形和纸币看,我推断这里应该是村民们所说从前老君庙的旧址。这座庙建于何时、何时毁弃,已经没有人能够真正说得清楚,只能成为老君山的记忆了。
从老君山北面的几个自然村,都可以上山。每次上山下山,我都会从不同的方向、走不同的地方。这样既可以观察不同的山形,还可以欣赏到不一样的山景。西面山坡的坡度较缓,幸存着一片较大的杂树林,生长有一些山杏、山枣、柿子和板栗树等树种,马尾松树最多。树种不同,树身都一样粗粝、苍老。那些松树,不见挺拔高大,却呈现扭曲盘旋之状,那分明是在这瘠薄的山坡上缺少生存的良好条件,长成了这样的姿态。用手去抚摸它那些树干,感觉到的十分粗糙,但也感受到一种不屈的力量。
从这片树林里出来,到了山下。有一座小水库,水面上倒影着巨大的山影,相映成画。水库依东、南、西三面山势而建,汇聚山水而成,水虽不多但很清澈。堤坝在水库的北面。堤坝上面有一座简易的房屋,水库的承包人住在里面。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人的情景。那天,我从山上下来,来到他住的屋前时,一条大狗吼叫着朝我扑来,一位四十上下的男子,见到我这个不速之客,连忙从屋内出来,喝止着狗叫,邀我进屋。屋子里陈设非常简单,一床一桌几张凳子,再就是简单的炊具和一些必要的劳动工具。
男子在这里已经有几年的时间了。他的家在县城,是个有单位的工作人员,家里在县城还开有饭店,因为向往农村田园生活,又看上了这里的独特幽静的环境,他就辞了工作,来这里和村里签合同承包了这座水库。仅仅是喜欢这里的自然生态就甘愿在这里吃苦?看出我有些疑问,他叹了口气说,他也曾有很好的打算,准备在这里发展生态养殖,在林下养土鸡、水里养鸭养鱼,可一直没有多大进展,因为这里的山和山上的林地都有人承包,找这些所有权人准备利用他们的林地资源,这些村民总会提出一些他难以接受的条件,他也体会到了抱着满腔热血想到农村创业的城里人,想干点事其实很难。
惜山
在村日久,对老君山的了解愈加深入。这里的老一代人曾在山上植树造林,把它装扮得林壑幽美、青绿满山。然而让人痛惜的是,他们的后人却大肆无休止地砍伐,把从前的满山青绿变成了如今的秃岭荒山。每当我和老君山对视,我仿佛能听到它在呼唤,快快还它曾经的美丽容颜。
在驻村期间,我也为恢复老君山的自然生态奔走呼号,争取项目修通了去往山下村庄和水库的水泥道路,为治理老君山的生态创造一些基础条件。村里承包了这座山一部分的一个年轻人,征求我对如何利用这座山的意见,我告诫他在山上要多种树育林、可发展林下养殖种植,切不可搞破坏性开发。要珍惜好大自然给这片土地的馈赠、守护好这种不可再生的资源。
我离开这个村快十年了。这十年,老君山一直留存在我记忆之窗中,与老君山亲近的场景也时常在脑海里再现。这十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生态文明思想深入人心,顺应自然、保护自然已经成为人们的普遍共识和行动,我期盼着新时代的浩荡春风早日绿遍老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