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倪慢慢
《圣经》里说,看不见而相信的人是有福的。实际生活中,人们却很难保有一份持久的“相信”。倘若目盲心盲,那更是来去两彷徨。
有一次,我去参加一场团体督导的聚会。烛火辉映着我们的面容,人人都显得柔软而坦诚,与那个走在街道上的、石头般缄默的人儿判若两人。语言的意义或许已被消解,头脑里的逻辑链条也逐渐松动开来。唯有感受,在柔软的场域内流动,从此端流向彼端,从这一刻流向下一刻。
那是一个两难的案例。案主离异、怀孕,胎儿身体病弱,急需一大笔医疗费用。她不知该去哪儿筹措这笔钱,生活向她露出了残忍的面目,一点点地吞噬掉她仅存的平静与希望。她甚至难以预料,明天一早当她醒来,是否还会听到胎儿的呼吸声。或许,她该选择让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不带悲喜地死去?不必再去经历预料中的坎坷与不幸。但她母亲的身份又怎能允许她这样做?她的心在滴血,她如何能眼睁睁地与孩子分离?
我在静默中感受着案主的苦楚,想起这世间有一种孤独是"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任谁也无法免除。天色苍苍,心迹苍苍,多少无可奈何的事情,沉压在生活的底部。如能偶然听闻,又可做些什么,来抵消对方的苦楚?
叹息一声,低下头拿起画笔,我尝试描绘自己感受到的情绪。笔下出现宽阔的海洋,无尽的水滴,在深蓝的海洋里布满大大小小咸涩的眼泪。我想象每一颗眼泪背后,都有一个被深埋的故事。而最大的眼泪,恰恰是此时此刻被我所触摸的这一颗,它被圆润的水泡所包裹,就像一个孩子,躺卧在妈妈的子宫内。
我又在海水深处画下闪烁的星光,在海洋之上、茫茫的天际边,画出绵长的温暖与希望。
看着这幅图画,我的情绪竟然柔和了许多,不似最初那般悲叹、可惜。督导老师告诉我们,表达会带来情绪的流动,即便这种表达,看似简单又粗糙,也会产生不可名状的效用。
音乐声随之娓娓响起。我阖上双眼,重新让心回归到此时此刻。
"看不见的时候,
主向我要信心;
暴风雨的夜里,
主向我要歌声。
我说,我说主啊我不会,
你知道我心里忧愁。
我说,主啊我不会,
你知道我的忧愁。
被伤害的时候,
主向我要饶恕;
在孤单的旷野,
主向我要得胜。
我说,我说主啊我不能,
你知道我心里软弱。
我就听主对我说,
主对我说,
黑夜我走过,
我能分担你的忧愁;
死亡我已胜过,
我能担当你的软弱。
黑夜我走过,
我能分担你的忧愁;
死亡我已胜过,
我能担当你的软弱。
……"
在音乐的环绕中,我感受到莫名的力量与安定感。宗教与心理咨询常有相通之处,耶稣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最伟大的心理咨询师,他曾降身为人,历经世间的千劫万难,了解凡人的苦痛。这种了解,是一种治疗,他让凡人有力量,得以看见一个稳定的存在,自己也试着去做一个稳定的存在,在生活的风浪面前能有毅力屹立不倒,能有勇气继续前行。
人们常常将心理咨询师过度神化,恰如一个徘徊在宗教之外的人将耶稣视为不解人间疾苦、高高在上的神。然而,心理咨询从来不是万能的解药,它并不提供拐杖,也不提供标准答案。面对生活中无可奈何的事情,心理咨询绝不是遮风挡雨的那一块屋瓦。它是风,是雨;它陪你一起吹风,一起淋雨;它会告诉你:"喂,我看见你了。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我同你站在一起。"
这种"一起",难能可贵,令人动容。心理学将之称为"Empathy",翻译成中文就是"同理"、"共情"。
回归到一开始的问题:看不见的时刻、无可奈何的时刻,心理咨询师能够做些什么?
至少啊,你可以清晰地认识到,生命本来就是有限制的。然后接受这一点,了解自身的处境,也了解对方的处境,面对茫茫不可晓的明天,能够感知对方的呼吸,同她站在一起,提供有力量的共情。
"你啊,真不容易。"
"我知道你的苦楚。"
话语的内容是一方面,在话语背后所传达出的力量感,亦如万千变幻中的一个稳定的支撑。慢慢的,个案焦虑的情绪或许就会得到缓解。她能够祝福自己的生命,也能够鼓起力量去做可能的改变。个案自身的这种心理动力,才是咨询能否起效的关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