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梦到外祖父了,清清楚楚的,还是当年的情形——扎好白腰带,穿上厚棉靴,戴上黑皮帽,“吱呀”一声拽上两扇老木门,搓搓手,推起两轮架子车,“赶紧,咱看戏去!”
看戏是外祖父冬季最欢乐的消遣。爷俩到了村头,一帮老头站在白花花的雪田埂,“啪啪”跺脚,跺的正欢。“学礼,咋恁肉?听听,听听,你听听,锣鼓家伙什都敲响了,怕是开戏了!”落了埋怨的外祖父在闪闪的白月下红着脸,憨厚地笑笑:“对不住对不住,来晚了来晚了”老头们也就仰天哈哈一笑: “到齐人,走喽!”
一路有说有笑,几位老头敲着我的脑门: “小建,冷不?”我也就蹦蹦跳跳: “姥爷、姥爷,舅、舅,俺不冷!”这外甥到了娘的娘家,就是姥爷多,舅多!
说说笑笑就到了小胡庄,赶巧,戏正开着。乡下人怕冷,都弓着身子,坐的很矮,这倒给我们孩子提供了欢欢跳跳的天地。我可没姥爷们、舅们的高境界,无心去赏“花旦”、“青衣”们“咿咿呀呀”地唱,只记得开场小丑的那几句: “老少爷们们,这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鸡也不叫了,狗也不咬了。咱开戏喽……”伴随着二胡弦子的老腔古调,台上的便咿呀咿呀地唱,台下的姥爷们、舅们也都晃着脑壳和着老调咿呀咿呀地唱。我在瓜子、炒花生、麻花以及糖稀的摊前,跑了几个来回,就会挤到外祖父跟前,扬着小脸,痴痴地小声求: “姥爷,我想要……”外祖父兴头上便甩出一毛两毛: “慢点跑,别跑丢了!”我跑的筋疲力尽回到架子车边,姥爷们、舅们的兴致更浓了, 咿咿呀呀的唱和声更大。我便无趣的钻进架子车的棉被下,添着小手上沾沾的糖稀,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现在回忆起儿时的事,真是常常让我神往!我的大姥爷二姥爷三姥爷和诸位舅舅们,宛如童话故事中的人物,而我便是他们真实的旁观者。七十年代的农村生活依然很穷,连最低的温饱都有些欠缺。但是他们朴实饱满纯真的精神生活,成了今天浮躁的商业化现代社会中的人们永远无法企及的一种崇高享受!
读大学时,我的亲姥爷和他的兄弟们及其侄子们相继过世。工作多年,常常代替母亲去祭奠我的外祖父,有时和那些表兄、表弟们客客套套寒暄说笑,不时又忆起儿时和祖辈、父辈们相处的欢乐,那是浓郁的淳朴,真诚的快乐!
可环顾四周,已无处可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