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小巷一直这样,没有年轻也没有老。
二十多年前穿过它时,我忐忑不安,极为不情愿地展开新生活,不想竟扎下了根。当日只专注于目的地,想是无暇端详它,于是在我的记忆里它存在了20多年,其实更久些,因为我看见它的时候就是那样旧旧的、窄窄的,城乡结合部的标准样子。这些年翻新过一次路面,开发了一个不大的楼盘,再没有什么变化,变来变去的是开小店的外乡人,竟也有几个老面孔一起和我到中年。
第一家早点摊卖豆浆油条、拌粉煨汤,南昌人一生不知要吃多少。新开了不久,油条炸得很嫩很漂亮,人也算干净,没有油腻腻的围裙和软哒哒的头发,由此内心已先偏爱了几分。她家的粉确如所说,像自己做的那么好,吃了从未胃痛,从此拌粉就认这家。虽然因此对旁边去了十几年的老店生出一点愧疚,但终究还是自己的胃重要些。
往前走就是那家老店,也卖汤和粉,做包子馒头稀饭。开在这里最少十五年了,除了过年几天外从没关过门。我刚结婚时这对小夫妻就在这里,我生儿子不久他们的大女儿也出生,后来又添了个儿子,现在都大了,放假的早晨姑娘会帮着拌粉收钱什么的。相比之下我们的孩子没有这么懂事。
接下来是一家小超市,倒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老板娘极会做生意,有求必应送货上门,老主顾无论多寡,毛票常常四舍五不入。不图这些蝇头小利,只为她能把一件小事做得那么锲而不舍,就是个值得善待的人。因此多年来周边新开的小超我都不进,只愿去她逼仄的店里看熟悉的笑脸。
那家饺子馆年头也不少了。我是道道地地的南方米食动物,不是正宗的东北饺上不了我的眼,他家饺子做得确实不怎么样,老公却常常买上百个放冰箱里,半个月消灭完。这样的小店也有声有色地养活着一家人,生了俩孩子都在城里读书,买了小小的商品房后又添了部小面包,我们常说的二胎压力在人家那儿根本不算事儿。
前面那位大姐的修鞋摊已经摆出来。没有主顾,她坐在一方高凳上,手机举得远远的,对着屏幕笑得旁若无人。
“ 这件是东梅买给我咯嘞,好看啵?”
她穿一件蓝底大白花的连衣裙。这大概是条婉约的裙子,此刻被塞得满满的。和所有女人一样,她也会因为新衣服雀跃。东梅,或许是女儿,或许是儿媳,送来一条裙子,让她在这个普通的清晨,成为巷子里最闪亮的女人。
她抻抻衣领,顺顺袖子,又像照镜子样侧侧脸,捋捋耳后的几根散发,满足地受用着手机里的称羡。她灿烂地笑,露出一口洁白如玉的牙齿,一双男人似的手都是口子,满脸沧桑却带着比我更满足的笑意。
走进隔壁馄饨店,人不多,硕大的空调扇呼呼作响,爽净,悠闲,颇合我意。店主夫妇是福建人,六十开外,一个在外间现包小馄饨,一个在里间热气腾腾地忙碌。除了海鲜馄饨”,他家的拌粉拌面佐以自制芝麻酱,较本地的辛辣来得格外香郁些。
老板永远乐呵呵的,不紧不慢。每回端上热汤或凉拌后,任多忙也会从消毒柜里取出汤匙,亲自奉上,再嘱一句“搅一搅”或“拌一拌”。客人不多时他便与熟识的聊聊天气逗逗娃娃。有时老俩口用福建话闲扯,旁人也听不懂,女声绵绵软软,甜甜糯糯,倒有几分娇嗔,为眼前的早餐添了些家常风味。
小巷是最贴近生活的单元,这里的小生意人贪早摸黑赶着营生,过年的那几天看不到他们,才想起我们一直相互滋养,一样地呼吸吐纳,谁也离不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