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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先讲一个故事。
44岁的王磊现在在广州的一家小餐馆打零工。到年底,他就要失业了。老板娘不敢再雇佣他。早先,王磊向老板娘承认坐过八年牢。近来他亮了底牌:不是八年,是十七年。
他是一个杀人犯。
1990年,这个17岁的河南少年到辽宁旅顺当兵。在模范连队,他年年被评为学雷锋标兵,入党,上《大连日报》,算是激情燃烧的岁月。
转眼复员,王磊南下广东打工,在1998年被介绍到一家深圳的“部队公司”当保安。入职第二天,公司领导提起,要给新人“一个考验”:等有人来了,“搞定他”。
听到这话,王磊脑子里嗡地一声,心里有一种念头:“就说走,离开这里”。可奇怪的是,他始终没有迈开步子。
直到今天,王磊也无法解释当时鬼使神差的顺从:脑袋像黑洞,行为却很冷静,帮忙抻住浴巾,像机器似的扼杀了一条人命。作案后,三人将受害人抛尸在深圳凤凰山。
在前去抛尸的出租车上,王磊还在怀疑刚才的一幕是否真实。他掐自己的大腿,疼。
一个月后,王磊预感大难临头,就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他以为走累了就能不去想。晚上十一点,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叫他,是哥哥。王磊打开门,哗一下冲进来几个人,拿枪顶着他。哥哥说:“弟弟,我也没办法。”王磊回答:“哥,没事儿。”
1999年,深圳市中级法院一审判处王磊犯故意杀人罪,死刑缓期执行两年。二审因其“有悔罪表现”,改判无期徒刑。
漫长而无望的囹圄生涯里,王磊没把自己当成人。在监狱里做塑造,烧煤灰,除了牙齿,身上全是黑的。从一个车间走到另一个车间,正好经过警官值班室。一位帅气阳光的警官忽然叫了王磊的名字。“想到自己也能够有名字,还是个人”,不止是一个囚犯的编号,王磊哭了。
入狱几年后,王磊开始书写自己的“犯罪回忆”,一次又一次把自己抛回那个杀人的夜晚。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他立下志愿,出去之后,要走一趟万里忏悔之旅,找出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等待他的,是社会和他自己,对于杀人犯身份的无边恐惧。为了让更多人看到他的忏悔,他绑了白色头带,用血红的颜色写着“忏悔者”。自行车后座上有一面白色锦旗,上书“忏悔之旅”。有路人问起,他就详细说明。“忏悔之旅”的终点,是被害人埋葬的台湾。
在人生的最低谷,王磊是靠着“一定要活着走出监狱”的信念过来的。面对镜头,王磊说:“其实对于一个杀人犯吧,他并不能够因为他付出代价了,他心灵上就得到了安慰,得到慰藉。这一点是永远错误的。”
这个故事,出自腾讯新闻出品的一档新节目《和陌生人说话》,主持人是陈晓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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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教科书上说,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
这说的是稀罕和反常。但在纷繁庞杂的今天,真正动人的故事,也许可以用七个字来概括:当时只道是寻常。
很多不起眼的人和事里,藏着命运的波澜壮阔。
王磊是一个普通到注定淹没在人群中的人。可你难以想象,在这样一个人身上,流淌着如此抓人的东西。恐怕只有命运这个编剧,才能写下如此生动而富有戏剧性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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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磊后来重新踏上社会,所经历的种种,让我想到《驴得水》里的一曼。
她有超前的观念,这也意味着很难被身边的人真正地理解。她在阳光里剥着蒜唱着《我要你》,调侃说“我在上海,哪还有周璇的份儿”,因为明媚而可人。
可她的“放荡”,又始终是一根撩人的刺。当变得残忍的铜匠剪下一曼的头发,也就宣告了一曼的精神死亡。
当然,还有“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的川尻松子。在《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里,那个蜗居在垃圾堆,还意外身亡的丑恶的老太婆,其实有着被侮辱和被损害的生命历程。本质上,松子善良而隐忍,不惜用鬼脸、用身体乃至用爱来为身边的人付出。可她身边的人,又有几个真的珍惜过呢。
某种程度上,王磊的情形与一曼和松子有点像,犯罪的前科,就如同原罪。在世俗的观念里,在人心的疑虑中,一提到杀人犯,唯恐避之不及,哪还有人愿意揭开那层看起来丑陋的伤疤,去窥探底下鲜活柔软的部分。
就像余华在《活着》的序言里引过一句话:人类无法忍受太多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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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还是有些勇敢而坚定的人,愿意不断趋近真实。
比如陈晓楠。原先是凤凰卫视《冷暖人生》节目的主持人,如今加盟腾讯推出访谈节目《和陌生人说话》。
在过去14年里,她一直在做一件有关人、人生和命运的事。
除了王磊,还有很多动人的故事。
有一个老人叫曹瑞华。在特殊年代里,因为借了4块钱给工友买饭票,以挪用公款和贪污的名义被逮捕,在还没听过“贪污”这个词的年纪,送去劳动教养。在农场勤勤恳恳喂猪,有一次领导来视察,曹瑞华才知道,原来自己早就被平反了。可是没有人告诉他。
军代表可怜他,准备放他走。但因为没有平反说明,没有单位肯接收。曹瑞华回到家里,从此成了没有身份的“黑户”。
那个年代的上海,户口意味着工作、粮油、房子。更重要的是,有户口,你才是一个“好人”。曹瑞华隔三差五地成为公安局的嫌疑对象,周围的孩子也特别怕他。
但有一次,曹瑞华遇到严重车祸,没有了呼吸,人们把他送到了火葬场,马上就要烧的时候,发现他没有身份证。于是,躺了几个小时之后,他醒过来了。醒了之后,曹瑞华仰天狂笑。
59岁那年,曹瑞华终于拿到了身份证。
他说:“我今天终于有灵魂了!”面对陈晓楠,曹瑞华总结自己的人生:“陈小姐啊,4块钱,40年,太贵了哈。”
看到这里,我头皮发麻。
《和陌生人说话》还记录了很多故事:给死刑犯写遗书的人。接受肺部移植的女孩投身器官捐赠事业。说着“我的忧伤你不懂”的“杀马特教父”。等等等等。
有人说,这档节目,看一看只需要10分钟,忘掉可能要一辈子。
陈晓楠自己在演讲时表达过:“其实所谓的人生,所谓的命运,所谓的人,何其之大,又何其之小。很多时候你会觉得你可以放开自己天马行空地想象,你可以展开你的想象力,你的灵感,你的天才,但最终发现,你写的剧本还是敌不过命运这个大导演为很多人所写下的剧本。”
关于她采访的800多个人物,她说:“没有哪个人长得特别像一场电影的男一号女一号,没有哪个人特别像是一个真的非常光鲜的电影的主人公。可是他们的故事在我们心里有了那么多的触动。有的时候我们会觉得,不是每个人长得都像电影的主人公,不是每个人都长得像电影的男主角女主角,可是对于自己的人生来说,又有谁是配角呢?每个人都是这场人生的主人公。”
现在流行非虚构。如果说虚构展示的是想象力的无远弗届和叙述的精湛技艺,非虚构,或者真实,本身就有万钧之力。
我很喜欢《和陌生人说话》,因为它让我看到一个摇摇晃晃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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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摇晃晃的人间》是诗人余秀华的自选集,也是以她为主角的纪录片的名字。
如果没有《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在大众中间的意外走红,恐怕很少有人知道,在湖北省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有一位年幼时脑瘫,行动不便口齿不清的无名诗人。而现在,但凡稍微关心文学的人,都羞于问出那句:“余秀华是谁?”
你看,这又是一个好故事。
余秀华在颁奖典礼上说:“人活着就是胜利。”
而在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里,她独自蹒跚在通向远方的路上,因为肢体不协而左摇右摆。
前面是河流,近处有青色。当然也有覆着白雪的枯枝和枯草。背景声响起,是余秀华用极不清晰的咬字念自己的诗:
反正是背负慢慢凋残的孤独:
耀眼的孤独
义无反顾的孤独
这就是命运的隐喻吧。在这摇摇晃晃的人间,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主人公。
如果你对人生、命运和外面的世界有兴趣,我建议你去腾讯视频看一看《和陌生人说话》,体验那些如你我一样的平凡人身上动人的细节和震撼的力量。相信我,它能帮我们更好地认识自己,继续走人生的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