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

自我三岁左右记事起,爷爷年岁已高。他微瘦偏矮,短白发须,皮肤粗糙黝黑,说话时嘴角冒出白色的唾沫,走路的笨拙姿势实在难以形容。毕竟,彼时的爷爷已经七十多岁了。

在鲁南乡下普通话并不流行,滕州附近的人们习惯戏称自己的方言为“滕普”,官方名称为“中原官话蔡鲁片”。“爷爷”在方言中叫“老爷(yi)”,我对爷爷的第一概念,便是学习说“老爷”。人的认知发育过程中,有一个阶段已经可以思考,但是却说不出来,在说话晚的孩子身上尤其明显。那是一九九六年,我好奇整个世界,东跑西奔、上串下跳,肩负看护我责任的姐姐紧追不舍。整日咿咿呀呀,却词不达意,大人们不断纠正,我也略觉惭愧。三岁幼儿,竟有羞耻心,现在回想,也是难得。

有一日,出门看到妈妈、姐姐和斜对门的大娘围在路中央闲聊。我跑过去,几人便要我学说“老爷”。对我来说,炫耀的机会到了,“老爷”“老爷”地说个不停,大人们却仰面笑出声来。后来,姐姐告诉我,“你说的太快,听起来就像‘老鼠’。”事后好多年,还经常被姐姐翻出来笑话我一番。而每次,我都会想起爷爷。

后来有一年,爷爷端着刚盛出来的热粥,步履蹒跚,调皮的我在奔跑中撞向爷爷。粥从脖颈灌入,我大哭,小半碗粥在皮肤与T恤间缓缓流下。爸妈都不在身边,奶奶转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边责备爷爷边手忙脚乱地脱下我的T恤,拉到一旁用毛巾蘸着冷水清洗我身上被烫到的地方。我边哭边转头看向爷爷,这位刚刚烫了我的“坏人”,坐在太师椅上,无心吃饭,面色忧愁,一言不发。

二零零零年冬天,在亲人们的哭声中,几位叔伯把一大团白布抬进了一辆车。那是一辆开往火葬场的车,白布里包裹着的,是爷爷。在此三天前,亲人们不断来到爷爷家哭一阵,在农村中,这是吊唁的传统,是“老爷”永远离开了。

十五年来,爷爷长眠的祖坟就在几百米远处,我从未专程去看看他。每次上坟,父亲总说我太小,不适合去,我也不想对着一抔黄土,假装它能听到我的想念。我总去奶奶家,每一次爷爷都出门去了,总想着下次来的时候爷爷会在。再后来,相信下一次来的时候也能看到奶奶。

高中、大学、工作,在家待的时间越来越短,好久没去看看老房子,那年路过爷爷家,伯父的楼房不知何时原地矗立。此后,我有意避开那段路,避开剥夺我触景生情权利的新房子。

我保护着逐渐淡化的记忆,闭上眼,推开那扇木头门,蹑手蹑脚走进内屋。奶奶正戴着老花镜缝补衣服,爷爷两眼微闭,坐在太师椅上打着瞌睡,嘴角夹着白色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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