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乡山野间遍生的山梨树,从青涩酸牙的果实,到妈妈熬制成蜜的梨膏,再到春日枝头如雪涌动的花海,其形态滋味,无不是流动的生命足迹。细细想来,山梨的酸涩,分明是生命必经的初始况味;而最终的回甘与绽放,亦非上天的恩赐,乃是时光与心性熬炼而生的琼浆玉液。
山梨初生,其酸涩凛冽难当,正如懵懂无知的少年初涉人生,常被现实猝不及防的晦涩艰难冲击得惶惑无措。《秦风·晨风》中那满怀忧思的徘徊踯躅,“未见君子,忧心如醉”,便是对这初尝苦味时心灵震荡的最古老写真。那酸,是初入社会的迷惘反应,是初识大漠时的灵魂悸动。谁又能躲开这最初生命赋予的酸涩馈赠呢?唯有亲历,方为成长的真谛起点。
然而,山梨的酸涩并非终点。母亲熬制梨膏的双手,恰揭示了生命由苦而甘的转化秘诀——是心性的投入与不断的熬炼,赋予酸涩以别样的芬芳与深远。这如同《晨风》中那深沉的忧虑终化作深永的思念,其中蕴含了多少自我磨砺的深沉功夫?梨膏熬制中的煎熬与沉淀,亦如人生成长中必然经历的沉默与隐忍。当酸涩在光阴的炉火下耐心煅烧,在心灵里不断沉淀,终将如梨膏般化出一缕缕回味悠长的甜蜜。
那山梨最终盛大绽放的满树琼花,亦绝非易得之物。梨花之美,是对漫长忍耐与精心守护的无声礼赞——如同母亲如霜的两鬓,亦如我们自己风雨兼程后内心的丰盈宁静与明澈。这花,是经秋霜冬雪历练后生命的结晶,是内心回甘在人间存在的缩影。
生命如梨,其最本真的结构里本就含蕴着酸涩与甘甜的交融,而非一味的甘怡。山梨的酸涩,正是生命根脉不可剥离的部分;而那熬制后的回甘与花期的绚烂,正是对这酸涩的消化、提纯与升华。甜,并非浮浅的赠品,而是生命在经历岁月风雨后,心灵深处最终酝酿出的甘美醇酒。
不必再埋怨最初酸涩的难耐,更无需担忧那必然经历的种种磨炼。若我们能珍视这一份酸涩,在时光里精心沉潜,耐心雕琢,终将品尝到生命深处那悠长回甘的甜意,亦如春日山梨花开时,满目皆是生命的清亮光芒与澄澈喜悦,此乃生命最本真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