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

       我的姥姥对于我来说是那么的重要,我对姥姥有无比深的感情与依恋,这些是我很久以来都没有意识到的。很久以来关于姥姥我的记忆仿佛只有这些:姥姥是个很慈祥、和蔼可亲的老人,在姥爷去世之后的六年时间里经常来我们家住上月半载的,给我做饭吃,陪伴我,在我上初三那年去世。而与姥姥的情感连接仿佛在姥姥去世后就戛然而止,此后再无更多想念。仿佛一颗流星划过我的生命,短暂而又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令我震惊不已的是,19年夏天在黄岛参加我亲爱的家排老师组织的一次工作坊时,当代表我姥姥的学员躺在地上时(代表死去),我居然控制不住地悲恸,不自觉地想要跟着一起躺下,并且非常想紧紧地挨着她,非常想与她有无比亲近的肢体接触,哭得伤心无比,毫无形象,眼泪和着鼻涕一起往下流。排列结束后,我的心情也久久不能平静,而且对于自己的强烈反应也有些不理解:我,有那么爱我的姥姥吗?如果我那么爱姥姥,怎么在她去世后便不再提起她,不再记得自己还想起过她呢?

       回想起来,姥爷是在我10岁的时候去世的,姥爷去世前,都是爸爸妈妈骑着车子载着我每周去看望他们一次。姥爷去世后,姥姥也就等于失去了 自己的家,开始在两个儿子家轮换着住。妈妈虽说是女儿,可她觉得都是父母的孩子都应该给父母养老,于是就和舅舅们一样养老。这样姥姥就大舅家住一个月,二舅家住一个月,我们家住一个月三家轮换中度过了自己余生的最后六年。而我与姥姥的感情就是在那六年的频繁接触,共同居住,姥姥对我的贴身照顾与关心中建立起来的。

       记得我上小学前几年,午饭经常没有着落。那时妈妈在香店党委上班,每天骑着车子去,由于路程太远,中午就不再往返,只晚上下了班之后往后赶;爸爸当时在企业担任办公室主任,经常有各种场合,中午经常不能回家,于是我的吃饭成了问题。那个时候经常是放了学进了大院后(我们住在爸爸单位的家属院里),某个阿姨就对我说“你爸说了,让你中午来我家吃饭”,或者是在家里等爸爸不回来,一会我们院的某个小朋友来了,说“我妈说让你来我家吃饭”(我们当时住在家属院里,里面住的都是爸爸的同事)。我从心底里是不愿意去别人家吃饭的,这可能和我的性格有关,在别人家吃饭没吃饱跟人家再要馒头的那种感觉会让我很尴尬和不安。所以我对于去别人家吃饭可以说是有点深恶痛绝的,而且我很搞不懂,为什么别人都在自己家吃饭,而我总要跑到别人家去蹭饭呢?这一点在姥姥到我们家住时得到了极大改观。那时只要姥姥在我们家住,我的午饭就是有着落的。放了学我可以直线回家,心里无比踏实,不必担心回家又被叫到别人家去吃饭了。姥姥会早早做好饭在家等着我,而且往往做的都是我爱吃的东西。记得那个时候我很爱吃煎土豆饼,姥姥腿疼,站太久会很不舒服,于是她每次煎土豆饼都会搬一个凳子到液化气灶旁——坐着凳子煎饼就不会那么不适了。还有一点让我特别开心,就是我特别喜欢那种家里有人等着你吃饭,等着你回家的感觉。想到家里有人等着自己,就会感觉到自己是幸福的,是不孤单的。

       我还记得有姥姥陪着睡觉的感觉。两个人躺下,困了就直接睡觉,不困的话愿意聊会天就聊会天。我经常逼着姥姥给我讲故事,她讲不出故事有时就爱给我唱“南山顶上小白羊”这么段小调,唱完她每次都会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当时家里铺的是地板革,有东西掉到上面会有声响的。如果我们俩关上灯在床上躺着还没睡着时,突然听到“嗒”一声,我就会马上“拷问”姥姥“你是不是又往地上扔东西啦姥姥?”(老人家有些自己的小习惯,喜欢把嘴巴里的食物残渣扔到地上),那种感觉很像是揪到姥姥的一个小辫子似的令我兴奋,而姥姥也真的会像偷偷摸摸做什么事情被逮到那样不好意思地笑。而那笑中,好像还有“你这个小鬼灵精呀”这么一种感觉在里面。记得姥姥当时戴的那种一体的假牙,每天晚上睡觉前她都会摘下假牙泡到水里。我很喜欢笑话姥姥拿下假牙嘴巴干瘪进去的样子,而且还会调皮地趁姥姥打哈欠赶紧偷偷把食指放到姥姥嘴巴里,这样姥姥在闭上嘴巴时就会一下子用牙床咬到我的手指头,这件事情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一件极有乐趣的事情。我对此屡试不爽,乐此不疲。现在回想起这些生活中的小细节,会觉得那个时刻其实是如此幸福、有爱。我逗姥姥,我很兴奋;姥姥被逗,她很开心。

       有姥姥陪着睡觉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超级有安全感。记得那段时间爸爸妈妈经常会在我睡着之后吵架,好像还会吵得很凶的,我记得我有时会被他们的声音惊醒(当时住的房子只有三四十平方,两个小卧室离得很近)。姥姥不在身边的日子里,被这种声音吵醒会很害怕,担心他们会不会越吵越厉害,发生什么不能被自己控制的事情。而姥姥在这里,我就一点也不害怕了。因为姥姥就是我的靠山,就是我的保护神,如果听到爸爸妈妈又吵起来了,她就会披上衣服,踩着她的小鞋(姥姥包了小脚)跑去跟他们说“大晚上的,别吆喝了,别耽误孩子明天上学”。虽然姥姥只是个个头很小的老太太,虽然她只是个包小脚的农村妇女,却在那时给了我无尽的安全感,有姥姥在身边,感觉什么都不怕。

       姥姥性格特别随和,人家不是形容修养好的人的性格是“君子如水,随物赋形”嘛,我觉得我姥姥就是达到这样子修养的人。基本上别人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会尽量附和别人去做,而很少指导、安排别人去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地“听人摆布”。那时住的房子卫生间的墙是水泥的,可以用粉笔往上面写字。我闲来无事就用粉笔往上抄写诗词(可见我当时多么无聊),记得有一次抄写的是《宿建德江》。抄完之后,我就把姥姥叫过来,“安排”她当我的学生,我当老师教她念诗。“姥姥,我说一句你跟着说一句,听见了吗?”“好好”“好,开始,题目是《宿建德江》”“《鲁南虾酱》”“姥姥,是《宿建德江》!”“《鲁南虾酱》!”就这样,我教了姥姥好几遍,她还是听不明白。那个时候的我,心里既嫌弃姥姥连个题目都不会读,又觉得她那个样子搞笑得不行,我是又想气又想笑。姥姥看到我那个又急又想笑的样子,也跟着我嘿嘿地笑起来。每每想到这个片段,总感慨自己真是个调皮的小孩,也总能体会到当时姥姥对我的无限包容与慈爱。

      姥姥是个特别会为别人考虑的人。就在姥姥去世当晚,爸爸妈妈回去看她,呆了不一会儿她就赶爸爸妈妈走,说“我没有事,你们回去陪琳洁吧,她快中考了”。爸妈离开时间不久,就接到舅舅的电话,说姥姥已经走了。姥姥从那就永远离开了我们。而当时我临近中考,爸妈没有让我跟着去参加姥姥的葬礼。可能因为这个,我就把失去姥姥的悲痛一直埋藏在很深很深的心底,却一直不敢触碰,无法表达。以至于我一直错以为我早已经忘记了姥姥,我对姥姥的感情很淡很淡。以至于当我发现原来我是那么爱姥姥时,自己都不敢相信了。

      再想起和姥姥一起生活的时光,感觉到无限的美好。对于我来说,有姥姥陪着的日子是随时有饭吃的日子,是超级有安全感的日子,是想到有人在家等着自己回家感觉幸福的日子,是被无限包容、宠溺的日子。姥姥的存在,弥补了很多当年父母给不了我的很多东西,让我的生命更加完满。可是姥姥,您去世了之后,我怎么就把您忘了呢?对不起,亲爱的姥姥!谢谢您,亲爱的姥姥!永远爱您,我的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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