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电脑前码字,收到一条短信:杨奶奶于今日凌晨去世,一切安详。
落款:李院长。
回忆了一会,这条短信应该来自于重庆较场口某个天主教教堂养老院的院长,两年前拍摄完一个纪录片作业,走之前我留下了电话,并说:如果老人们有什么需要,我能帮忙的,请务必告知于我。
两年来并没有收到任何相关的信息,我也渐渐淡忘了这件事。
直至今日收到短信。
杨奶奶是我们小组一次纪录片作业中的拍摄对象之一,那次的纪录片作业拍摄持续了快两个月,整个夏天我们都背着大大小小的相机和镜头走街串巷,企图尽最大的努力,纪录下这个城市的一隅。
那天我们去了一个天主教堂,见到了杨奶奶。
我刚刚混在教堂里做完礼拜,唱歌唱的嘴有点干,坐在教堂后面的长凳上休息。
老人们已经开始吃午饭,我旁边坐着一个老奶奶,干瘦,银发,弓着腰,动作缓慢。
我跟二狗说说笑笑,谈论今天在礼拜时的新奇感受,这时候老奶奶哭了。
她埋着头,把浑浊不堪的T恤掀起一角,偷偷的抹眼角,可是她压不住自己的哭声,呜呜呜呜的,我跟二狗都愣住了。
好长一会她抬起头自言自语,她咬不动豆腐了,她好难过啊,她满嘴的牙只有三颗是自己的了,她好难受啊,她穿的衣服好臭,她好心烦啊。
我们观察采访了杨奶奶,为期两天,跟踪拍摄,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她有抑郁症,爱哭,只能吃流质的东西,从卧室走到十米外的厕所,要走十分钟,一般在这个过程中大小便早就失禁,所以在卧室放个便盆,一切吃喝拉撒都在一个五平米的卧室解决。七月的重庆均温35度左右,整个卧室臭气熏天,苍蝇纷飞。
她的孩子不来看她,她悲观,但是不厌世。
所以她来信教,她希望她的虔诚能打动主,她希望主能庇佑她,让她的暮年生活不至于那么难受。
中国人信教的缘由大多来源于此,自身有欲求,希望用自己的烧香念经,来跟佛(主)交换些什么。
两天后我们再也跟拍不下去,杨奶奶身上悲观气质太重,那两日我们也跟着一起郁闷,吃不下小面,喝不下汤。
然后我们开始拍别人,每天坐在长凳上,细细观察养老院的人,啊不,是这个天主教养老院的人,一个缓慢的、安静的、充满着药味的、思维正在褪化向幼稚的社会。
半个月后我们决定奔赴下一个拍摄地,临走那天上午,杨奶奶给我拿了两个苹果,已经放黄放枯,拿来削皮的刀也生了锈,老人一再热情。
我跟二狗皱着眉头面带微笑的吃完了这两个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苹果,苹果咬到核的时候,我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杨奶奶不知道我们要走,事实上,她几乎没有跟我们交谈过,耳朵近乎全聋,讲的重庆话我们也多数不能理解。
她又在自言自语,啊孙媳妇怀孕啦,后继有人啦。
她还是坐在长凳上,太阳的光从另一端射过来,她的白发竟微微泛着光,从我的角度看,她是干瘦的弓着背的剪影,她用手拨了一下头发,银发上的光就跟着闪一下。
我把小羽招呼过来,小羽比我高,他低下头来,对我挑了下眉毛,示意我接着说。
“你看啊,她的光不会就这么被吸走了吧。”
小羽很无奈我的脑洞,他戏谑的说,你没听到吗,她要有重孙子啦,光怎么会走呢,光又到重孙那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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