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爱东坡之老饕 提起豆腐西施与东坡豆腐,都会引起某种欲望,令人垂涎。前者本意应是指做豆腐或卖豆腐的美女,后泛指寒门美女,又曲解为象豆腐一样嫩的美人,甚至把调戏妇女的行为,称之“吃豆腐”;豆腐,因西施而出彩。至于东坡豆腐,与东坡肉、东坡肘子已在国人无坚不摧的口中咀嚼千年,成为舌尖上中国最具诗意最有人文色彩的美味佳肴;豆腐、猪肉,因东坡而高雅。
苏长公是最具文艺范的吃货。公元1079年,他因为乌台诗案入狱,后贬湖北黄州。从朝廷到荒蛮,苏轼俸禄剧减,以至于生活十分拮据。装满一肚子不合时宜的他善于苦中作乐,兀自活得春光灿烂,爱上了猪八戒的一身嫩肉,在黄州一处土坡兄妹开荒之余,饶有兴趣地开发了东坡牌系列名馔,尤以“东坡肉”享誉古今。在《东坡续集》里有一首《猪肉颂》:“洗净铛,少着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它自熟莫催它,火候足时它自美。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食,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那时还未发明瘦肉精,也不讲究猪出栏的速度,哪象我们今天既挡不住油光光色迷迷的诱惑,又对已不高尚的猪肉品质心存芥蒂,哪有激情为猪八戒唱赞歌!
沧海一声笑。东坡四次被贬,你贬了我的人,贬不了我的心,边贬边玩,边玩便吃,边吃边吟,被贬黄州,他抹下口水说“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贬到惠州,他遥望贵妃丰满的胸膛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被贬海南,面对天涯海角,却说“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漫漫远谪之路,权当是一次因缘际遇,权当是“公款旅行”,权当是创作采风,权当是寻找舌尖上的中国……
千年之后,乡贤汪曾祺纪念馆在文游台落脚,这是秦观与苏轼曾在高邮把酒临风、文人雅集,留下千古佳话的圣地。汪老与东坡何其相似乃尔,虽命运多蹇,但边贬边玩,边玩边吃,吃出了风雅,吃出了情怀。汪曾祺和东坡虽时空相隔,但会吃、会做,会写,心灵相通。汪老的文字里,满是平常人家的食物酒香和烟火气息,他独创的“油条揣斩肉”、“炒米炖蛋”,花费不大,却耐人寻味,成为高邮“汪氏家宴”中不可或缺的食谱。汪老的散文《故乡的食物》可谓集高邮美食之精髓,读之齿颊留香。汪老坦言:"一个人的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南甜北咸东辣西酸,都去尝尝。对食物如此,对文化也是如此。汪老读汉乐府《十五从军征》,很为诗中的“采葵持作羹”而困惑。现很多植物称作“葵”,如向日葵、秋葵、蜀葵,但这些植物叶都不能吃。古人“持作羹”的“葵”究为何物?后读到清朝吴其睿的《植物名实图考》,才知吴氏把“葵”列为蔬类的第一品。吴氏经过考证说“葵”便是南方几省还有种植的“冬苋菜”。“采葵持作羹”说白了,就是 冬苋菜稀饭。汪老据此号召大家不要“嘴刁”:“劝大家口味不要太窄,什么都要尝尝,不管是古代的还是异地的食物,比如葵和薤,都吃一点。一个一年到头吃大白菜的人是没有口福的”。
某日,法国来宾访汪曾祺,汪曾祺为其做了道盐水煮毛豆。那位法国猛男,连毛豆壳都吃下肚。某台湾作家访汪曾祺,汪老为其做了道大煮干丝。那位客人最后不仅吃完了干丝,风卷残云,连汤汁也喝得底朝天。
汪老似有东坡遗风,在桃花盛开的季节做蒌蒿薹子炒肉丝,一边执铁铲翻滚叮珰,一边吟哦东坡《惠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满地蒌蒿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传说,汪老为了寻找地道的“臭豆腐”,曾经领着几个老头,闻着臭味寻找,直至一家公共厕所……
汪老被打为“右派”时期在张家口,寒冬腊月北风吹,吃完莜面窝头,还得到公厕去刨冻粪!但刨粪之余,与东坡一样,能留下一缕飘香,又岂是饕餮之徒所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