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
文/慕凉卿卿
前情回顾:段宸曜登基为帝,两年水患治理得当,灾情终得到缓解。然而,所谓灾祸,除却七分天灾之外,亦有三分人祸。段宸曜着手收拾官场丑事,事态会如预想般顺利?看似无关的几件事,又会暴露出隐藏严格制度背后什么样的黑幕?
惠和三年,秋日徽州城,怀远县。
天色昏暝,一群黑压压的乌鸦落在枯藤缠绕的老树上,“啊啊”的发着凄厉的哀鸣,愈发搅得人心中慌恐。
“大娘,你有没有见过我家相公啊?”一个满脸污蒙蒙的女人,不仅脸上,衣衫上、鞋上、手上没一处洁净的地方,沾着泥抹着灰,暗淡的眼眸里蓄着一汪泪,像是对方下一句话若说不对,它就要顺着泪窝淌出来了。
“没有啊!”同村婶子高嗓门应答她,又往村口方向指了指,“你去前面瞧瞧!”
“好。”女人应着,又急忙拽过身边的小女娃儿,急匆匆地向村口走。
这向前一转身,婶子才看清除了女人拽着的女娃儿外,她背后背着个破竹签子编的篓子,里面还有个更小的娃儿,勉强露出个小头,随着女人的脚步,一颠一颠的摇晃。
“小蔻儿,娘拉着你找你爹爹,他要是在哪个井里,咱娘俩也跟着一起去。”女人拖着根丈长的竹竿子,逢人就打听,遇着井就用竹竿捅一捅,万一她男人真的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她也不活了。
“那弟弟呢?”单纯的小姑娘不懂,仰着头看向女人,她澄如秋水的目光,让这个失了主心骨的乡下女人语塞。
女人愣了愣,看着自己一双儿女还小,不禁心酸,胡乱抹了把眼泪,只道:“娘也不知道。”
半年后,长安城东。
“大人,府外有个老人家求见。”京城东一府宅上,自家仆人进门通传道。
“什么人?”堂上坐着的那位大人未动,身旁管家眼珠子一转,透着精明,问道,“大人政务繁忙,领我去瞧瞧吧。”
仆人跟在管家身后,补充道:“回管家,小的见那老人家衣衫褴褛,像是从外地赶来的,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书生,瞧着也是一副穷酸相。”
闻言,管家脚下一顿,恶狠狠剜了仆人一眼,尖着嗓音呵斥道:“狗杂碎,这样人还见什么见,不见!打发走!”
仆人连忙应是,弓着身子退下,心中暗道,啐!今儿真他妈倒霉,平白无故挨顿臭骂!
回到大门外,在管家那受到的怨气,仆人一通发泄到门外候着的一老一少二人身上。
喧嚣的闹市中,人来人往,无人留意书生和老人被人推推搡搡,像撵狗一样赶走。
然而,在书生看来,今日之事多么幸运是在这繁闹的长安市中,熙熙攘攘的人群,才会无人见他受辱。
书生埋头强忍羞恼与怒气,用力克制住自己说话时的颤音,小心劝慰老人,“爹,无碍的,许是下人们狗眼瞧人低,过些时日咱们再来。”说着,他仔细搀扶老人,离去。
“是,一定是这样,这帮人呐……”老人嘴里碎碎地念叨着,脚步沉重,边走还要频频回头,满是皱纹的眼睛,牢牢地聚焦正门上的匾额,提着红漆烫金的两个大字:李府。
三日后,入夜。
芫华楼外,疏星落飞檐。
翰林掌院大学士李大人正在此地设宴,席中不乏各部主事等翰林同僚,亦有诸多去年新登科分派在翰林院做编修、检讨的进士。
宴席杯觥交错,众人高谈转清,行飞花酒令,如诗不成,罚酒一樽。
酒酣之际,忽闻楼梯下传来几声呼叫,“正江!”
待众人听清,同为翰林同僚的几人一惊,一人起身,厉声道:“何人喧闹?”
李府管家匆匆上前,“大人,楼下老头竟敢直呼您的名讳!”
“正江,是我啊!”又是那老人与书生,再看时,两人已上到楼上,“我是王德,还记得你我二人当年同窗,又一同进京赶考。”
李正江心下烦闷,碍于多人在场不能立时发作,勉强尴尬地应着他,“原来王兄,找老夫有何事?”
“正江,吾儿读过几年诗书,还想麻烦你……”老人本是一辈子不求人的性格,如今虽不是低三下四却也极让他为难,张了几次嘴没说出最后那句话。
现下,李正江胸中已经明了二人来意,上下打量二人,素衣惨淡的模样一眼就能看到底,他也懒得在看,转过头,直言道:“王兄,科举向来是公正严格,容不得半点徇私舞弊。”
“正江,咱们当初同吃同住,如亲兄弟般,你说过若你飞黄腾达,我有难事尽可以寻你商议。”老头子不蠢,自然听得出对方话中之意,一把年纪腆着脸站在原地努力地回顾往事,自顾自句句讲的真诚,“我来不是为了让你难做,只想给儿他一个机会,你也知我家境,他屡试不……”
李正江抬手打断老人,心底怒气已起,黑着脸,道:“老夫今日在芫华楼款待贵客,多有不便,明日王兄到老夫府上一叙,如何?”
“好,多谢。荀鹤,谢过大人!”老人大喜,在他看来至少对方应下了,感激涕零地上前作揖道谢。
书生上前,行礼谢道:“谢谢李大人。”随后,他扶着心满意得的老人缓缓离去。
管家上前,附耳道:“大人,那二人已来过府上多次,不过,小的都没让他们进门。”
“什么阿猫阿狗都到老夫这儿攀关系,什么身份!不自量力!”李正江烦躁摆摆手,冷哼一声,“下次再见到两人,直接让家丁打走!”
“是!”
暖日和风,皇宫春殿万花竞放,莺啼燕舞,彩蝶纷纷。园中小池一泓,上跨石梁,环池湖石错布,深浅相映。
偶茶轩。
一人风风火火地进了园子,众人未见其人先闻声,“皇兄这儿又有好茶了!”
“就你那鼻子灵,闻着味儿来的。”段宸曜失笑,堂堂王爷成日没正形,就惦记着谁家有好茶好酒好膳食。
“那是。”段宸曦对此甚是得意。
段宸曜懒得理会他,只打发樗岚把今日这茶给他装上一包,让他回府时带着。良久,又道:“书昕,朕让你观察的几人,你看的如何了?”
“臣还在斟酌,多少有些眉目,只是臣发现些别的事。”薛书昕欲言又止,到嘴边的话又被他压了下去。
“何事?”
薛书昕略作思忖,道:“嗯…只这事臣还不确定,待之后确切了再禀奏皇上。”
“嗯。那整顿官吏一事,可有从何处下手的想法?”段宸曜道,“毕竟是你提起的,白修,你先说说。”
“诺。”白修顿了顿,严肃道,“经臣观察,以为朝中油水最多的差事不外乎军饷、税收与赈灾三处。”
“嗯,以往朕戍边、行军,必用身边最可靠之人来担任这押送粮草军饷的事务。”
“那皇兄您打算从这三个方向哪一出先下手?”段宸曦轻啜口茶,插嘴道。
“军队。”段宸曜右手攥拳,就从他最熟悉的这一处开始。
又是夜。
“世人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
纵令然诺暂相许,终是悠悠行路心。”
想来真是讽刺,明明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却事业无成,跟着年迈父亲跋山涉水来到京城之地投奔所谓的“挚友”。人人都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他亦自知事起便认定饱读诗书定能有所作为,以期报国承家。然,上天不加眷顾,而世事又多无奈,虽有锦绣经纶满腹,终是无人赏识啊!
那日在酒楼观察那位大学士李大人,他就知对方不过是敷衍应付,毫无相助之心,所谓的到府一叙不过是那晚让父亲离开的托词。可他万万没想到只知那李大人不是君子,没想到他连小人都不算!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书生摇摇晃晃在街上,回想下午那位“正直”的李大人派人传信给他,他与父亲多次意图作弊行贿,现已通报各个府衙以及考场贡院,未免牵连受罚,今后怕是无人敢收他入考场,科举这路他是行不通了。
手中酒坛重重掷于地,书生满目愤懑,“我心匪石,不可转。我心匪席,不可卷。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物不平则鸣,书生心道,这诗文说的可真好!怨而不怒,圣人书上教他勤勉读书,隐忍淡然。可明明在小人处受屈受辱,还要保持温文尔雅?!真是太可笑了!
书生仰头大笑,笑罢,登时觉心口闷得难忍,他忽然伸手不住地扇自己耳光,孤零零地大男人一个,委屈的,竟立在墙角前埋首痛哭。觉得可笑又怎样,他就是个连蝼蚁都不如的士子,出身贫寒,毫无背景,又如何撼动当朝大员?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忽然,蜷缩的腹中一阵翻腾,“呕!”书生吐罢又痴笑着,无力扶着墙慢慢躺下,嘴里哼哼唧唧着昏睡过去。
另一边,如今贵为一国之后的卿儿,性子瞧着是比以前沉静温婉了许多,却仍会趁着夜色悄悄溜出皇宫。无奈一国之君都尚管不住她,大内禁卫更加不敢阻拦她,真真算得上是“无法无天”了。
她自继任万象堂堂主后,就将皇城根下的闻涛庄改成医庐了,张黎那老头儿见卿儿这些年医术渐佳,堂主做得也有声有色,亦由着她折腾。
“堂主,有个小子喝多了,睡咱门口了。”
卿儿侧首,问:“烂醉如泥了?不省人事?”
说话人点点头,“嗯,瞧那样子是真没少喝,刚才还哭呢,那叫一个惨,估计断片了。”
“抬进来,送侧厢吧。”卿儿想了想,补充道,“我不是心善,明儿一早他醒了便打发走。”
翌日,天微亮。
衙门外鸣冤鼓声雷雷,“老头我要状告翰林大学士李正江!告他欺世盗名!背信弃义!”
“疯老头扰乱公堂,污蔑朝廷大员声誉,来人,重打二十大板!收监!”
老人伏在地上,任由衙役将他架着放到长凳上,厉声哀号:“吾儿毁了,人又没了,就被你们给糟践的!告你们官官相护!”
“大人,这老头满嘴胡言乱语,咱要不要派人知会一声李大人?”
“这种小事咱帮着处理就得了,不用特地告知李大人,过分邀功可不好。”
“得嘞,大人高见!”
未完待续……
讲真,生命中有那么一两个懂自己的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