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虎!”
看见这两个字,我首先想到的是那家互联网公司。Yahoo!公司的名字是五个英文单词的缩写,之所以加上感叹号是因为在公司成立的时候不加感叹号的Yahoo商标已经被人注册了。感叹号像把铲子,把原来那个缩写背后的技术概念彻底铲除,倒是回到"yahoo"作为一个英文语气词表达的惊喜的本意。“Yahoo”这个单词的另一个意思源自18世纪澳大利亚的一本旅行书籍,是作者给一支土著起的名字,因此这个字用作名词时也表示粗鲁、大声说话的野蛮人。
今天使用这个词的人是安省福特省长。福特在省政府大楼里举行每天例行的疫情通报会,省政府门口有百十来个市民聚集在一起抗议政府的封城禁令,要求结束紧急状态,重启经济,开放一切公共场所。当记者问到福特对此事的看法,福特情绪激动,直斥这些抗议者为"bunch of yahoos"——一群野蛮人,指责他们“不负责任,粗鲁,自私”。
“自私”这个说法其实有一点文化差异在里面。从疫情一开始,中国人的普遍观念是我不能出去因为害怕得病。而在加拿大许多人的观念中,遵守政府的禁令不出门,很大程度上为了保护他人,尤其是保护奋战在第一线的医护人员,不让疫情扩大,不给医护人员带去更多危险。保护他人、保护容易受到新冠威胁的老人、保护医护人员,一直都是政府宣传的主调。这是福特称抗议者“自私”的原因。
记者于是追问福特,这些抗议者显然违反了紧急状态下社交距离的禁令,省长阁下要怎么做?福特的回答让我小吃了一惊。他说,全省的警察都很棒,在维持秩序,在针对紧急状态的禁令执法,对警察福特表示“百分之一千”地支持。不过他又说:“我不指挥警察。这事要留给警察前去处理,我确信他们会去处理。”
严格来说,警察隶属于政府行政部门,理论上说政府当然是可以指挥警察的。但是在实践当中,加拿大的各级政府通常在处理与警队的关系时尽量保持克制,让警察自主执法,尽可能不用行政命令去干预。
今年年初,一个原住民部落的抗议者阻断了横跨加拿大的铁路,造成了铁路运输长时间中断,给货运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还引起一连串社会问题。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面,联邦和沿途各省的警察一直保持缄默,而当舆论要求政府出面命令警察前去执法时,铁路西部起点BC省的省长John Horgan表示“我不愿意生活在一个政客指挥警察去采取行动对付另一部分公民的社会”。
我在一个群里看到抗议的消息,转发到另一个群里,一个朋友看了说,不奇怪,今天天气这么好,连她四个星期没出过门的人都去咖啡店买了个咖啡。
“艳阳天春光好百鸟声喧”,这是京戏里面的俗套唱词,但放在今天还真是写实。一连好多天寒风凛冽,气温下降,甚至还飞过雪花。今天春光明媚,气温猛升到了十几度,风也吹面不寒,人自然就耐不住寂寞了。
吃过午饭,太太在门前的院子里给刚冒出头的芍药、萱草和一种名叫“大花葱”的石蒜科葱属花卉松土施肥。小姑娘拿了粉笔在车库前面的空地上画着一个又一个公主。我从后院抱了一捆连翘树上修剪下来的枝条走出来,却看见太太停下了手头的活,正隔着半个草坪跟一对散步的老夫妻说话。“他们以前住在这里的。”见我出来,太太告诉我。
我们搬来这里快十年了,原来的主人年纪大了不愿意打理房子和院子,早已经换了公寓,不住在这一区了。那么这是更早以前的房主了。闲聊起来才知道,这对老人三十几年前住在这所房子,只住了四年,换了附近街上一所背对山谷的安静房子,几十年没有搬离这个区。
很显然,老夫妻俩是常在附近散步的,说不定每天从我家门口经过。我们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居然从来也没遇到过,反倒是在这所有人居家不出的日子巧遇了。
老太太是小学老师,退休快20年了,在家闲不住,一直去学校做代课老师。“不知道5月份学校会不会重开,”老太太说,“即使开了我也不会去上课,还是在家安全。”
从疫情又聊到房子,前主人对房子的结构记忆犹新,于是又聊了我们搬来以后做过的装修。“本来我们打算装修厨房的,”太太告诉她,“现在全在家隔离了,也没有弄。”
“是的,得等等。”老太太附和,“我们冬天去了佛罗里达三个月,回来一看家里主卧的卫生间水管坏了。现在这种时候,我也不敢找水管工来修,只好用另一个洗手间。好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家,不算太不方便。”
也许是太久没跟人说话了,老太太谈兴很浓。“你们是哪里人?”老太太又问我们。多伦多一带亚裔很多,不一定都是中国人,即便是华裔也未必是从中国来的第一代移民,故而有此一问。得知我们是中国人,老太太还追问我们来自中国的什么地方。
“我是上海人。”太太说。
“哦,上海,”老太太略显得有些激动,“我们是犹太人,上海曾经收留过很多犹太人。”
“我认识很多犹太人,”我说,“好多人还专门去上海参观当年犹太人的遗迹。”
“是的,上海给了我们很多帮助。”老太太说。
我来加拿大以后的确认识许多犹太人,同学同事都很多。我家这个地方四十年前正是犹太人聚居区,现在虽然越来越多元,犹太人仍然不少。我的一位犹太同事就认识我的许多邻居,当年我搬来之前她就告诉了她的朋友们,以至于某天我在前院清扫落叶的时候一位遛狗的路人还停下来跟我打招呼,说她是我同事的朋友,早知道我要搬来。那位同事喜欢旅游,每到一地都会去参观当地的犹太遗迹,前些年去上海也专程在一位导游的带领下去了一个介绍二战当中犹太人在上海生活情况的小型博物馆。不过,一听到上海两个字就迫不及待地提起这件事,今天这老太太还是我遇到的第一位。
老两口是四十多年前从南非移民来加拿大的,看样子家族里面没有人跟当年上海那批犹太人有什么瓜葛,他们自己也没有去过上海,要不老太太准保早就告诉我们了。越是这样,老太太的激动反而越是让我感到一种人与人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的温情。
疫情把我们关在了家里,越来越多的新闻告诉我们国与国之间正在失去互信,仿佛疫情之后的世界全球化将不复存在,经济体与经济体之间的相互依存将无以为继。门前的几句闲聊却让我看到了一线希望——人类走过了几千年才重新回到筑起巴别塔的道路上,还回得到从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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