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世骇俗的爱(六)

06、一出悲剧

哥哥受伤致残,然后是遥遥无期的住院生活。我照顾了一段时间,功课虽然全部学完了,但已经到了最后冲刺阶段。我的成绩本来在班级前十五名,考本科玄乎,多少还有一半希望,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后,我又操心哥哥的病情,又忙着起诉打官司,哪里有心思复习呢?我陷入茫茫无措期,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脏像有一把锉刀在一下下挫着,心里满满的挫败感、无助感、内疚感……所有负面情绪涌上心头。我每天过得生不如死。我感觉自己还是太年轻了,抗风险和挫折能力几乎为零。

倒霉的事接踵而至,我只是到理发店剪了一次头发,被理发师的剪刀剪了一个小伤口,却导致我头上长满牛皮癣。更可怕的是,不久后牛皮癣泛滥,我竟然满身都是白斑。我几乎疯了。短短几天,我竟然变成一个皮肤病病人。

我越着急牛皮癣越厉害,除了面部不明显外,四肢全部布满红色白色的疙瘩,虽不至于瘙痒难捺,却令人惶恐不安。我在哥哥打完针后,悄悄去皮肤科看病。医生见怪不怪,但还是意味深长地说:“你这病啊,病毒已经侵入血液,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根除了。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控制病情。你要心情舒畅,不要感冒,少吃辛辣食物……”

一听到一辈子都好不了,我几乎崩溃。为了省钱,我找的胡同里的小理发店理的头发,没发票,没收据,再说当时我的头皮被划伤,伤口很小,我也忍着没说,不知道理发师看见没有?过了十几天啦,人家也不可能承认啊?平白无故被染病,我心里特别无助,特别难过。哥哥虽然从重症监护室抢救过来,生命无忧了,但他的一条腿彻底残废了。从此,他将是一个瘸子。在哥哥的病痛,和我的皮肤病面前,我选择照顾哥哥,隐瞒病情。反正我这病没什么要紧,平时不疼不痒,只要别露出皮藓,人家也不知道。我自欺欺人得想着,并且有了轻生念头。我拿自己的生命和健康不当回事——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深深地爱过我,珍视过我。我命如蝼蚁,卑微如斯,死又何足为患?

那时,离高考还有一个月。也就是说,我在医院独自照顾了哥哥近两个月。他治病有郭思海交的医药费,倒是不用担心。只是,我们的生活费仅靠以前微薄的积蓄,钱越花越少,我的心情也越来越焦躁。身上的皮藓越发厉害,竟然长到眼角眉梢。一个爱美的女孩,突然遭此厄运,心里的孤苦无依真是无法形容。我想,我马上就顶不住了。哥哥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他竟然经常向我发飙,狂吼,骂我照顾不周。我心里更加难受。

期间,王浩抽空来看过我几次,每次过来,他比我还着急。他给我带来几本模拟试卷,可我哪有心思看书啊?那些试卷就压在哥哥床垫下,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时时让我崩溃。

他着急地说:“马上要高考啦,你不着急吗?”我强装欢颜,苦笑着说:“不着急,我照顾病人要紧。”他说:“你必须让你父母过来照看啊?你一个人顶着,永远不让他们知道吗?马上开庭,你也不让他们知道?你要隐瞒到什么时候?”

我纠结,更无奈。我知道父母的本事。他们除了哭,又能怎样?平白让我们难过!我以为哥哥一两个月就出院,没想到恢复起来那么困难。现在到了康复期,医生说,如果康复好了,他有可能再走路。如果康复失败,他就是永远的残废了。我不管多难过,多痛苦,每天都强自欢颜,搂着他的腰练习走路。他每次失败了就冲我大吼大叫,难听的话越来越像针尖一样扎着我的心脏。

面对哥哥的残疾,和我的高考之间,我选择哥哥。他是家族的希望啊,传宗接代要靠他。在我们重男轻女的家庭里,我再优秀又能怎样?父母改变不了“养儿防老”和“女儿无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观点。本来我们家庭条件就差,哥哥长得丑,如果他再残废了,那他的婚事更泡汤了。

王浩盯着我看。可能他发现我头顶上一片片的白色皮屑,然后他又惊异地发现我脖子上一片片红色的斑点。他大张着嘴,吃惊地看着我。在他异样的目光注视下,我的丑陋无法遁形,眼圈一红,眼泪滚落脸颊。他心酸地走过来,要搂着我的肩膀安慰我。可在快接触到我身体的时候,我触电一样躲开了。虽然我知道牛皮癣不会传染,可他面临高考的关键时候,我不想让他心里有一点点阴影。

看我这么顽固,王浩无奈地离去。他满眼里的心酸和无奈。但他临走说,如果坚持打官司,他会继续催促他表哥帮我。我很感动。看着他落寞的瘦削背影渐渐走远,我心酸的眼泪再也收不住啦。我怕哥哥知道我难过,所以跑到无人的茶水间,痛痛快快哭了一场。等哭够了,才用凉水洗净脸,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到病房给哥哥擦洗身子。六月流火的季节,他身子虚弱,常常流汗。他是大小伙子,我也是敏感的年龄,但是为了生存,我们无视对方的性别。我把他当成自己儿子一样的存在,给他擦屁股,洗澡。在他得病后,他在我面前失去隐私。我不知道这是生活的幸,还是我们的不幸。

郭思海逃逸后,我以哥哥的名义,把他所在的建筑公司告上法庭。开庭前一天,我告诉了哥哥。他很惶恐。他说:“你告了公司,我好了以后谁还敢要我?还是别告了。我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面对窝囊的哥哥,我生气又愤怒。我叹着气说:“如果不告他们,姓郭的就交十二万块医药费就算了。可是,你以后失去了劳动力,一辈子只换这十二万,你甘心吗?何况,这钱也花的差不多了。即使我们现在出院,手里也只剩两三万块钱。后续治疗费到哪里去找?你想过没有?”

哥哥一听,难过起来。他呜呜地哭,那样子异常难看,像一头无助的牛犊。他肯定想到了家中父母,还有自己将来苦难的生活。他哭得心疼欲碎,但我心里更难过。哥哥啊,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妹子我还能为你支撑多久?我知道如果走上打官司的路,不知道要耗时多久!我,还有我风雨飘摇的家,真的耗不起啊!我的高考,后果可想而知!

晚上,我打了一盆热水,在女厕所洗澡。自从得病后,我很自卑,生怕别人发现我身体的不洁,我每天几乎要洗两三次澡。刚长出来的皮肤被我用力搓去,露着红色渗血的肉。我看着满身的红点,压抑难受。哥哥呀,你光知道自己残废了,伤心难过,你可知道妹妹坚强的外表下,藏了多少心酸和绝望?

王浩帮我们请了律师,李长林,他经常来医院找我,一起商讨细节。虽然我仅仅知道一点法律的皮毛,但通过和他的接触,我更加坚定了告建筑公司和郭思海的决心。我想,我和哥哥已经失去太多,我们一定要讨回一个说法。

开庭前一天,犹豫许久后,我用公用电话给父母打电话。明天开庭,我去法庭,医院里需要他们过来照顾。家里穷,他们没有手机。我把电话打给村委会主任杜海涛。在电话里,我告诉他我哥哥发生的事。他大吃一惊,不住安慰我:“孩子,这个家多亏有你。发生这么大的事都是你顶着,辛苦你啦。不管你是否是亲生……”

他忽然意识到说错了话,忙接着说:“不管怎样,你顶住啊!你爸爸妈妈能有什么用?还不靠你?放心,放心,我马上找你父母,让他们明天开庭前一定到医院!”

当听到他无意中讲到我的身世时,我几乎忍不住心酸。上高中这三年,我很少回家,那种刻骨铭心的仇恨感减弱了很多。在这两年半里,我不是一母同胞的哥哥一直都在关照我,供我读书,给我支持,我非常感动。尽管受伤后,哥哥对我越来越暴躁,不但时常骂我,还对我态度恶劣。但我体恤他受伤,甚至残疾,搁谁身上谁都不好受。所以,我不但选择照顾他,还要加倍对他好。我决心,在他得病期间,对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要哥哥发泄后心情痛快,我委屈点没关系!

但听到村委会主任以长者身份感谢我时,我却那么难过。是啊,虽然我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孩子,但却是他们从大冬天的村口把我捡来的孩子,要不是他们收养我,我可能早让狼吃了,或者冻死了。尽管我在他们家过得日子寒酸,但父母没有特别亏待我。就为了这点恩情,我好好照顾哥哥也是应该的。如果羊知道跪乳之恩,乌鸦知道反哺之义,那就让我报答在他们的爱子身上吧。想到这里,我泪如雨下。我感觉自己特别孤苦,仿佛这十八年里,都活在爱恨情仇里。我不知道我这段青春的岁月里,竟然活得那么心酸!

这天夜里,我辗转难眠。睡在哥哥病床下的地板上,身子咯得慌。我已经在地板上睡了两个多月啦!我久久不能入眠,想了很多很多。关于案情,关于哥哥的后续治疗,哪一样都不叫我省心。家里的事,父母的事,我一遍遍考虑,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焦灼。别人十八岁都想着怎么突破自我,我却在斤斤计较着打官司的细节。人和人的区别,岂止是一点点!

没想到开庭那天一早,爸爸妈妈来医院了。他们见了我,不是感谢我两个多月对哥哥的照顾,而是劈头盖脸骂我。侏儒妈妈,像一个撒泼的小孩,用苍老的老太太声音恶毒地诅咒我,追在我身后,拿着拖把打我。我眼里含着泪,无奈地在医院走廊里逃跑。护士和医生都跑出来看热闹,病人家属都哈哈笑着,看这千年难遇的笑话。爸爸也从病房冲出来,站在哥哥病房门口骂我:“你行啊!你翅膀硬了,能顶起半个天啦!要是你哥哥残废了,我打断你的狗腿也不解恨!你算什么东西?”

我被这句话伤得体无全肤。是啊,我算什么东西?一个弃婴,一个孤儿,一个在破败家庭里讨饭吃的可怜虫!可是,我却用全力爱着这个残破不堪的家,保护这家里每一个软弱无能的人,我图什么?我的前途都搭上了,可是却被家人责骂诋毁!那一刻我几乎崩溃了,唯有眼泪刷刷流。他们太让我失望了。

哥哥的主治医师走过来,严肃地对爸爸说:“老同志,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骂人?要不是你女儿,你儿子早死啦!”

爸爸红了眼眶,抱着头,蹲在哥哥病房前呜呜哭。他一边哭一边说:“都是供这个白眼狼上学弄的,要不是她,我儿子不会受这个苦!”

妈妈也跳着脚骂我:“你这个小狐狸精,你害的我儿子这么惨!如果我儿子残废了,找不到老婆,我杀了你!”

我心里的激愤无以言表。我所受的苦,所受的罪,所经历的委屈,像潮水一样漫卷心头。那一刻我崩溃大哭,冲着妈妈大叫着:“哥哥残废了,我嫁给他当老婆。这样你满意吗?”

那一刻,我感觉全世界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像一头被人抓住的怪兽,赤裸裸摆在阳光下,受到来自全世界的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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