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镇第七章 谁是坏人?

信任是很奇怪的东西。

我们常常会看到,越是亲密的人,彼此间的信任反而越脆弱,因为他们把情谊看的太重,太在乎对方,所以就会从最坏的方面想,不自觉的去怀疑,从而丧失了最初的那份理性。

朋友之间的信任往往更是如此。

任不动猜不透猫大人的想法,猫大人却看出了他的心思。

她之所以义无反顾的把大权给了任不动,因为他做事一向很稳,从来没有任何一点纰漏,他不会问你为什么,也不会反驳你该怎么做。这样的人谁不喜欢,给他足够的信任合情合理。

这些话都是猫大人对他说的,任不动虽然目无表情,心里却是一片欢喜,他好像就是在等这样可以施展的机会。

时间一晃间,又过去了半年。

烈阳如火,葱翠数点,人声鼎沸。

热浪翻滚的夏日,正午的阳光都要晒穿脊背,就是这样的时间小镇还是熙然拥挤。

这个地方没有什么特别,冥冥之中却有莫妙的吸引力,来这里的人比以前又多了好几倍。

鸡鸣天晓的时候,任不动已经站在院子里,他每天都是这么早起来。

一盆冷水放在石桌上,他赤裸着上身,端起它从头顶浇下,然后面不改色走回屋子。

这个习惯他保持了很多年,无论春夏秋冬、刮风下雨每天都是如此。

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自己清醒,一个人清醒的时候做事才会更有效率。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新衣,那双眼睛变得愈发冰冷。

他远远伫立石桌旁,直直盯着那棵老槐树上的一片新叶,那种状态不是发呆,也不是忧虑,更像是对某种未知的东西探秘。

一片普通的叶子,它并没有奇特的地方,一个人若盯着看三个时辰,谁都会觉得奇怪。

任不动却不止一天是这样,来到这里后他天天都是如此,所有人对他的奇怪行为早就习以为常。

有人问过他为何要这么做,他说看着那片叶子能把很多事想明白。这个答案虽然更奇怪,大家却觉得很合理,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半年来小镇没有出现过杀人流血的事,人们都在“规矩”里做事,他得到大家的认可和赞许,再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和能力。

他还是没有变,还是那副看起来很懒又冰冷的样子。笑容对于他来说,似乎就是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他从未开怀笑过哪怕一次。

如果说有人可以改变他,这个人除了小鱼儿恐怕再无他人,他似乎情愿为她做任何事。

小鱼儿起来的时候,任不动正在屋檐下喂那只五彩的金丝雀,那只鸟神奇的叫着:

“小鱼儿最美,小鱼儿最美!”

这只会说话的金丝雀是他从一个波斯商人那里买的,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教它说话,为的就是让小鱼儿开心快乐起来。

小鱼儿是个单纯的人,看见别人对他好就会很感动,而这个男人为她做了这么多,他只觉得自己又重新找回了幸福。

“屋里有茶,你最喜欢喝的。”

任不动转身平静望着他,眼睛里多了一丝温存。

小鱼儿望着那只鸟,开心道:“这真是一只可爱的鸟。”

任不动道:“它就像你一样。"

小鱼儿哀声道:“被关在笼子里吗?”

“所有人都生活在笼子里,这狭小的空间里也有自由,还是要充满期待,当你有了期待才有飞出笼子外的机会。”

小鱼儿温柔道:“这些我不懂,但我知道我现在很快乐。”

任不动摸摸她的头,淡淡道:“我希望一直这样。”

“我是一个脆弱、爱哭又任性的女人,大多数男人见了我都会觉得烦。”

小鱼儿转身背对他道:“我都不知道自己哪一点值得别人喜欢。”

“单纯。”

小鱼儿吃惊道:“单纯?”

任不动道:“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他们如果是云你就是水,简单的人更容易快乐。”

小鱼儿脸上漾起红晕,小声说道:“如果你是水,我就是那水里的小鱼儿。”

蚊子般的声音,任不动却听进了耳里,小鱼儿感觉到那双冰冷的手慢慢变得温热。

任不动是一个话很懒的人,可是遇到小鱼儿他的话总是很多,他把它归结为一种相生相克的吸引力。

“你在这里已经呆了半个月,该出去走走了。”

小鱼儿哀怨道:“我怕再碰见表哥。”

任不动道:“碰见你表哥,她一定会向你解释。我想你们没必要再纠缠下去,所以你也没必要听。男人一旦说了谎,他只会说更大的谎话去圆,我不想你再受伤。”

“我早已看透,会按你说的去做。”

小鱼儿贴着他的胸膛,手轻轻摩挲着,神思却飘到九天以外,心里又莫名一阵刺痛。

小鱼儿穿过庭院,走在温暖的阳光里,第一次觉得晒太阳也是幸福的事。

她要去找道长,任不动有一封密信给他,听他的口气这件事十万火急。她还听说蝴蝶得了一场怪病,数十天卧床不起,都咳出了血,请了平神医也无济于事,所以她要去看望一下。

转过回廊的时候,她遇到了不想看见的人,他们默默对视。

小鱼儿咬着嘴唇,目光冰冷,斜斜望着远方。

猴子一脸愧疚,低着头准备说话:“其实……其实我……”

小鱼儿狠狠回绝道:“你不必说,我不想听。”

话音未了她就掩面跑走了,猴子听得出她的恨意,他怔怔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

跑进了花园里,小鱼儿扑倒在石桌上,刚才强忍住的眼泪立马决堤。

很久以后,她擦干了眼泪,喃喃告诉自己:“我已经没有表哥,表哥已经死了。”

兔子恰巧此时经过,安慰道:“梨花带雨林黛玉,心中人儿似宝玉。”

小鱼儿破涕为笑,笑骂道:“我看你更像薛蟠。”

“如果是薛蟠就好了,何至于今天还是孤家寡人。”

兔子接着道:“薛大官人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了。”

小鱼儿追问道:“你去哪里?”

兔子此时已经上了屋脊,回头笑道:“给大诗人传信。”

兔子昨夜看到有人进了奇异居,这个人从来没见过,她不像来自西域,看样貌更像是来自南方。

他抱着一口箱子,身上有一把刀,三更时分蒙面走进了那家酒楼。

兔子找到大民的时候,他正坐在奇异居门口,一口一口啃着干巴巴的馒头。

大民听完这事,先是怔了半饷,好像在忧虑一件重要的事情,可是之后他却笑了。

“一定是南方新来的商人,我去看一下就好。”

兔子很是疑惑,说道:“他佩着一把刀。”

“南方距离这里路途遥远,带一把刀防身也是情理之中。”

大民伸个懒腰,笑道:“你回去吧,这里交给我。”

兔子嘻嘻笑道:“我想看看南方人长啥样。”

大民一边推他一边说:“有什么好看的,还没那些胡人长的俊。”

“可是他蒙着面。”

“人家可能感染了风寒,你别可是可是了,赶紧办正事去。”

大民将他推到隔壁那家酱油店,转身就飞奔进了酒楼。

兔子挠头百思不得其解,平时他并不是这样的,今天好像变了一个人,他是不是在刻意掩饰什么?

花香四溢,酒香醉人,最妙的是那轻风般清越的乐声。

酒鬼探进半个身子,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一条蛇缠在一个女人的脖子上,她轻盈的扭动腰肢,腰如那条黄金大蟒一样细。

那条大蟒从薄如轻纱、醉红耀眼的衣衫里穿过,从胳膊游弋到胸膛,顺着小腹钻到裤腿里,最后又从脚底直溜溜爬到肩上。

女人戴着面纱,不住对着那些客人媚笑,从他们身边飘过便会有醉人的香气。

那些男人的眼睛都变得直勾勾,魂都被她收了去,激动的全身血液沸腾,喉结一下一下蠕动。

酒鬼呆在了那里,任不动拍了他三下都没反应,他也中了这个女人的毒。

“你流鼻血了!”

任不动的手挡在酒鬼眼睛前,过了很久他才恍然道:“什么事?”

任不动指指他的鼻子,酒鬼一摸果然有一片血迹,赶紧用袖子抹去,笑嘻嘻道;

“天干物燥,容易上火。”

任不动又指了指他的鼻子,血还是不住往外流,酒鬼尝到一股涩涩的味道。

他只顾着看那个女人,完全忘记了鼻血已经流进了嘴里。

“最近多吃了两盘狗肉,所以就成这样了,一时半会死不了。”

酒鬼跟着任不动走进去,嘴上开着玩笑,眼睛却还是瞄着那个女人。

女人坐在桌子上,青葱似的手将那只蛇托起来,对着那只蛇的嘴深情一吻。

所有人忽然屏息凝神,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她还是媚笑着坐在那里,一点中毒的迹象都没有,那条蛇也是乖乖的蜷缩在她怀里。

女人的手臂搭在酒鬼的肩膀上,含情脉脉的眼睛望着他,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可是却一句都没说。

酒鬼的心扑通跳个不停,脸上滚烫的就像喝了七八坛酒那样儿。

“我叫酒鬼。”

酒鬼慢慢挤出四个字,垂下头不敢看她的眼。

女人抿嘴一笑,灿然道:“世上有人称酒仙、酒圣,却从未听过有人叫酒鬼。敢自称酒鬼的人,一般来说都是真性情,这才是真正坦荡的英雄人物。小女子最是仰慕这样的英雄,可否愿与小女子小酌几杯。”

“莫大的荣幸。”

酒鬼不假思索,直接脱口说道。

女人施施然走远几步,害羞的点点头。

任不动突然冷冷道:“我们有正事相谈。”

女人先哀后喜道:“公子先议正事,我在此相候,不见不散!”

女人咯咯一笑,半转个身飘飘然走远了,末了还不忘回头看一眼酒鬼。

酒鬼七魂六魄被勾去,被任不动拖上楼都没有一点知觉,还是脖子伸长了往楼下看。

他们坐在角落里的桌上,任不动倒了一碗酒,酒鬼却只是发呆。

嗜酒如命的人今天见了酒却好像没看见一样,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任不动喃喃反问:“酒不如女人?”

酒鬼敲敲自己的头,叹息道:“外面的女人不如酒,这里的酒不如女人。”

“你还没喝。”

酒鬼痴痴望着酒杯道:“见到她我已经醉了,再多的酒尝之无味。”

任不动拿起夜光杯,鲜红的酒浆穿过胸腔,清凉畅快的感觉直冲脑袋,这种爽快简直是前所未有。

“这些都留给我吧,你并不需要。”

任不动将桌上的酒都拿到自己面前,脸上一副享受的表情。

酒鬼抢过一杯喝下,朗声赞道:“美酒佳酿,你请我喝,我若不喝那不是太浪费了。”

酒过三巡,他们都有些醉意,酒鬼摇摇头揉揉眼睛,眼睛盯着远处两个人。

他虽然有些醉,但意识还是清醒的,这两个人他都认识。

奇怪的是这两个没有交集的人却站在了一起,他们的好像在小心翼翼说着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任不动也认出了正对着他们的人是奇异居的老板,那个又脏又臭的背影是大民。

酒鬼一直怀疑这个波斯商人的身份,派了很多人跟踪他,可是一直未发现可疑之处。

大民从不和这人来往,此刻他们站在一起,表情都很愉悦,似乎相谈甚欢的样子。

酒鬼站起来,准备冲过去,被任不动一把拦住,他示意再等一等。

就在这个时刻,波斯商人从背后掏出一把铸金嵌珠的刀,凑在大民耳边秘密耳语了几句,大民即刻展颜微笑。

大民点点头,拱手示意,两人碰杯痛饮三杯,大民躬拜转身快步走下楼走了。

他们距离太远,话音细声细语,酒鬼和任不动都没有听见,所以他们准备追出去问大民。

酒鬼刚从楼梯下来,大民已走到了门口,正想大喊一声却被一个软软的东西撞进怀里。

“公子这么着急是去哪里?”

那个舞蛇的女人伏在酒鬼怀里,他忽然心迷意乱,强装镇定道:“我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

女人巴巴望着他:“莫忘了咱们的约定。”

酒鬼深吸一口气,将她扶正后道:“来日一定拜会,今日先行告辞。”

他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下,然后大步往外走。

女人潸然泪下,泣声道:“小女子只是一个舞女,身份卑贱,公子这样的大英雄怎么看得上。本想今日得遇公子乃三生良缘,何曾想只是一厢情愿,再活下去也了无生趣。”

酒鬼脚步定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回头就走了。

“花非花,雾非雾,人已非人,情已尽头。”

那个女人哀叹,带着生离死别的伤感。

酒鬼人走出奇异居的门,人却忽然又回来了,他的眼睛红红的,铁青着一张脸。

“我就知道你不会走的。”

“我想留下来和你喝两杯。”

酒鬼眼睛里忽然只有她,眼神变得温柔如水,这种表情从未有过。

“我去追大民。”

任不动望着他道,酒鬼只是点点头,忽然对这些事一点都不关心了。

女人牵着他的手,他温顺的就像一只小绵羊,一步一步跟着走进了那扇门里。

人群跟着一阵惊呼,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的表情,眼睛里都是对酒鬼恶毒的恨意。

他们从未想到花姬会看上这样一个只会喝酒的穷小子,他们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为她挥土如金,都未曾被正眼瞧过一次,这简直太不公平,他们不仅嫉妒而且恨得咬牙切齿。

可是一切已成定局,那扇门代表大多数男人的欲望,此刻他们希望落空,只能借酒消愁,所以他们很快都醉了,醉的时候他们还是不甘心的望着那扇一直紧闭的门。

酒鬼在他们眼里简直走了狗屎运,因为他走进的不是别的地方,那是花姬姑娘的香闺。

兔子躺在老陈的酱油店门口,优哉游哉的乘凉避暑,此时正是夏日最热的时候。

他的那匹老马拴在小巷口,炙热下嘚嘚暴躁不安,兔子的睡意被搅合的索然无味。

他闭目养神吹着凉风,有那么一刻却没听见马的喘息声,睁开眼时那匹马就已经不见了。

兔子慵懒的目光四下搜索,发现那匹马已经奔向城门,马上人赫然就是大民。

“这人真是胆子越来越大,公共财产都敢私用。”

兔子暗自愤恨,身形起落间掠过几个屋顶,速度快的似一匹饿狼。

即使这么快,兔子还是没能追上大民。不是他的轻功不好,而是那匹马太厉害,它是那个波斯商人送给猫大人的,据说可以一日千里。

兔子伫立城头,望着掀起的滚滚沙尘,他没有叹息却听见叹息的声音。

身后有个修长的影子挡住了他的脸,兔子不由得抬头去看。

“怎么又是一个女人?”

兔子喃喃道,一脸鄙夷的望着这个女人。

她并不是一个丑女人,反而很漂亮,可是谁见了她都会觉得浑身不自在,那张脸上的表情太可怕了。

犀利如鹰的眼睛,始终保持着要扎死人的锋芒。脸上就像结了一层冰,灰暗毫无生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毒刺。

兔子盯着那双手,修长纤细的掌心放着一颗仙人掌,右手正把那些刺一根一根拔掉。

她根本就没有看自己的手,坐在高出城头的树枝上,荡漾着双脚漫不经心望着落日,刺却没有一根扎到她的手。

“女人怎么了?”

兔子想逗逗这个女人,笑道:“女人都很烦,只会给男人们添麻烦。”

“男人们好像都很花心。”

她终于将一颗仙人掌变成光秃秃的样子,那些刺整齐攥在手心里,然后又叹息一声。

兔子故意调侃道:“你看我像那样的男人吗?”

“我看你就是一只乌龟。”

她挑出一颗尖尖的刺,捏放在远处看着尖尖的锋芒,嘴角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你这姑娘,小小年纪就学会了骂人,将来一定嫁不出去。”

“骂的就是你。”

她斜斜看着兔子,一副挑衅不屑的神情。

“你……”

兔子气得不知怎么应答,想直接对骂但又觉得有失男子气度,可是这口气忍不下,真想一刀将那棵树砍倒。

“碰上我算你倒霉。”

她双指夹住一根刺,叹息声中带着笑意。

“你如果不是女人,我也不会让你。”

“你最好别把我当女人,不然你会后悔。”

她双指弹动间那根刺忽的飞出,直接扎进了兔子的左脸颊。

兔子闷哼一声,拔出刺怒不可解指着她:“你最好先从树上下来,不然一会摔死恕不偿命。”

“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又是三根刺飞来,一支扎进了兔子左手腕,一根钉在脖子上,第三根兔子躲了过去。

这些刺并不是多么可怕,扎进去也就是痒痒的,令她气愤的是这个女人总是搞突袭,弄得他顾此失彼。

兔子还未多想,又有数十根刺嗖嗖飞来,几乎他整个身体都在锋芒之下。

兔子抽掉腰带,银蛇乱舞一般卷起阵阵风声,那些刺都被带到了腰带里,一根都没伤到他。

“还有什么继续使出来。”

兔子洋洋得意仰望她,想看一看女人失望的表情,可是失望的却是他自己。

她跃起站在大树的枝桠上,指着他说道:“我要把你变成刺猬。”

“你的暗器我都能接住,我倒看看你怎么变。”

兔子已经笑得前仰后合,觉得这个女人不仅嘴毒,而且吹牛比他更厉害。

“你敢不敢上来?”

兔子思索片刻,感觉这是故意引诱,索性望着她沉默不语。

她嘲笑道:“果然是一只缩头乌龟。”

兔子终于被激怒,咬牙切齿轻轻一掠就飞上大树枝桠。

她站在最外端,冷冷笑道:“你上来了,我却不想玩了。”

脚尖轻轻一点人向城头上飘去,一瞬间兔子踩得枝桠突然断了,他的身体迅速堕落。

他必定轻功卓绝,闪转腾挪间一只手就抓了大树的另一根枝桠,心里一口气就要松下。

可这口气还没能吐出,数十根刺忽然飞来,他人吊在空中已没法闪转,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刺扎在脸上。

“刺猬先生,你服气了吧。”

“必须服气。”

猴子蹲在城头的女墙上,一边拍手一边说道。

兔子落到城墙上,摸摸自己的脸,千疮百孔红肿一片,想到自己的英俊形象尽毁,真是欲哭无泪。

“这出戏真是绝妙。兔子,我觉得你天生就是适合做一个喜剧演员,你今天是来搞笑的吗?”

猴子跳到兔子身边,望着他的脸啧啧唏嘘道:“真是一件艺术品。我希望你别动它,让大家都来看看。”

兔子恶狠狠瞪她一眼,心里虽恨却发作不得,因为这只猴子已经成小镇的吉祥物了,每个人都喜欢她,他可不想做所有人的公敌。

“我怎么没见过你,你从哪里来?”

兔子再也不敢靠近那个女人,远远的试探道。

“你管不着。”

兔子无奈道:“我看你这个女人天生就带刺,不扎别人两下自己活不了似的。”

她竟意外的欣然接受,笑道:“你说对了,我就是一根刺,谁惹我我就扎谁。”

她突然折断城墙上的旗帜,用力一抛就窜进了滚滚沙尘里,然后转身望着猴子。

猴子竖着大拇指,佩服的目光望着眼前这个奇怪的人,两人目光交汇欣然一笑。

她的背影走出城门时,兔子又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哪里?”

“继续去找可以让我扎两下的人。”

兔子想说什么,却觉得没必要,所以最后只是干咳了几声。

她却回头道:“我还会回来,想报仇一定奉陪到底。”

青衫在夕阳里染成暗灰色,猴子痴痴望着卷入黄沙的黑点,忽然萌生出跟她走的冲动。

“你们认识吗?”

猴子先是点头,后又摇摇头,眼神中有落寞又有欢愉。

“这个怪人会是谁呢?”

兔子喃喃自语,慌乱间将一根刺拍进了肉里,疼的他又想骂人。

“她是刺,刺也是她。”

猴子抛出一句似懂非懂、高冷哲思的话,高傲着头走进了长街,末了留下一句;

“唐醋李鸡,吃了日夜思。今日半价,谁不去谁后悔。”

唐醋李鸡不是菜名,也不是一个酒楼,只是一间卖醋和卖烤鸡的铺子。

卖醋那间铺子挨着蝴蝶的绸缎庄,掌柜是山西白醋世家的唐三少,他们的醋酸醇可口,大江南北人尽皆知,所以人们称它为“唐醋”。

挨着醋庄的就是这家烤鸡店,听说掌柜以前是一个乞丐,曾经无意间溜进某大户人家厨房偷吃,偷偷学习这独一无二的烤鸡秘方,后来被人告发逃难至此,烤鸡的技艺却是已炉火纯青。

猫大人喜欢吃这家的烤鸡,而且喜欢用唐醋沾着吃,她描述那种感觉就像喝了一坛沉入湖底的三十年佳酿。

猫大人吃过以后,大家都跟着效仿,却没想到味道果然独一无二,于是“唐醋李鸡”的组合很快流行起来。

按照规矩猴子要早早来排队,运气好的话能吃到,运气不好只能败兴而归。她跟着猫大人来了数十次,掌柜对她早已熟悉,觉得这个姑娘比较可人,再加上猫大人的面子就给他破了例,这样的待遇在后山镇她是第二人。

兔子跟着猴子可以白蹭一顿,这样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平日他们走到唐醋店门口,老唐都会笑着迎出来,今天却连个人影都不见,隔壁李鸡店也是寥无人迹。

猴子走进唐醋店,数十种酸度的醋坛整齐摆在货架上,上面干净的没一丝灰尘,显然今天刚刚擦过。

后堂是酿醋的作坊,粮食的香味飘满屋子。酵缸里正在放水,此时水混合着大米已经溢了出来,角落里的粮食布袋全部被水浸没。

显然他离开了很久都没有回来。

兔子冲进了隔壁的李鸡店,烤鸡被一扫而空,后堂的作坊里炉火烧的正旺。

炉火上架着一只肥美得鸡,渗出的油在炭火里滋滋作响,嫩滑的鸡皮此时已经焦黑。

旁边的小坛里扔着四五只裸鸡,最上有一只脱了一半的毛,地上的血迹从这里一直穿过后堂。

猴子和兔子走进了后面的庭院,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死人——那个唐家的三少爷,被人一剑钉在那颗酸枣树上,地上的石子彷如那些成熟的酸枣。

第二个进入视线的是一个背影,正从另一死人的胸口拔出剑。

瘦如枯柴的手,不染尘埃的道袍,飘逸欣长的背影,每一处都不会让人联想到杀人。

他转过身就看到了兔子,没有一点惊慌,神情淡然如水,心无旁骛一点一点擦干剑上的血迹。

“你怎么会在这里?”

兔子茫然望着他,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的道长杀了人,还是一个无辜善良的人,他根本不信道长会做出这样的事。可那把杀人的剑他见过,从未离开过道长一寸,吃饭睡觉都带在身边。

道长淡淡道:“我来找人。”

猴子指着那个人,咬着嘴唇问道:“这个人是你杀的?”

道长坚定道:“是。”

他回答的很快,没有任何犹豫,这已经说明了杀人的事实。

猴子和兔子怔住,张大嘴巴望着道长,他们想听道长解释,可道长一句话都没说。

猴子忽然向后退了两步,手颤抖指着道长,脸上的表情就像快要哭出来了。

他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一个一个字慢慢挤出,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才说出来。

“为什么要这样做?”

道长缓缓道:“他该死。”

“他该死?”

猴子想不到这话从他口里说出来,镇上的人都知道唐三少胆小如鼠,连和别人大声说话都不敢,这样的人怎么就应该死?

猴子走到他面前质问道:“他连和别人吵架都不会,比老鼠还要胆小,你说他凭什么该死?”

道长连看都没看她,将那把带血的剑归入剑鞘,然后穿过他们走出去。

“你不能走!”

庭院内的厅堂里有人走出来,他拖着一个人的尸体,这个人和唐三少一样被一剑穿心。

他的眼睛凸出来,手上青筋暴露,显然死不瞑目。

任不动站得很远,冰冷道:“他也死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不见的李乞丐。唐醋李鸡虽然很有名,这两人却老死不相往来,因为李乞丐是一个怪人。他看不起那些满身铜臭的人,虽然自己也已经很富有,可他却把自己当做一个乞丐。

这样的两个人却走到了一起,还死在了一起,这真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道长慢慢走回来,点头道:“多一个又何妨。”

猴子心彻底凉了,只有大奸大恶的才会说出这种话,才会视人命如草芥。他的所作所为让猴子不得不信,他把杀人当成一件理所应当的事,做的那么心安理得,她握紧拳头慢慢走过去,她要一巴掌打醒这个杀人犯,她不愿看到自己的朋友变得这么冷血无情。

兔子拦住了她,迅速封住猴子穴道,将她拖到那颗酸枣树后,他害怕眼前这个“道长”会下杀手。

任不动道:“屋子里被翻过,你在找什么?”

道长慢声道:“你不应该问。”

“为什么不该问,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们可以帮你。”

“这就是事实,我杀了两个人,还要杀更多的人。”

他忽然笑了,狰狞的放声大笑,看着兔子和猴子大笑,好像在看两个又笨又傻的小丑。

兔子浑身颤抖,声音卡在咽喉里:“你一直在骗我们?”

“我从未见过像你们这么愚蠢的人,”

他轻蔑的望着他们,脸上的表情狰狞可怖。

“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你们此刻也会像他们一样。”

道长望着任不动,眼神刻毒又冷酷。

“三个月前我就开始怀疑你,就等着这一天。”

任不动走过去,冷漠的眼睛刀锋般盯着他,道长将那把剑收进剑鞘,然后就跟着他走了。

兔子问道:“你带他去哪里?”

任不动道:“地牢。等猫大人回来。”

他们已经走远,兔子喃喃道:“他为什么不逃走呢?”

猴子叹息道:“谁又能逃得出猫大人的手心。”

兔子眼睛闪着光,忍痛哀声道:“江湖真的就只能这样吗?”

猴子咬牙道:“人为什么说变就变?”

兔子手掌拍拍自己的脸,微笑道:“”至少我们还是朋友!”

猴子看着兔子,心里升起一股暖流,坚定道:“至少我们还是朋友!”

“你个应声虫,不要学我说话。”

兔子敲敲猴子的头,顽皮做一个鬼脸,猴子虽然笑了,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夜来的很快,黑的彻底。

兔子第一个去找的是大民,他和那匹马出了城门就没有回来。

然后他去找酒鬼,他却早已醉在了春闺里。他闯进去的时候,酒鬼衣衫褴褛躺在床上,那个女人躺在他胸膛上,一口一口给他喂着酒。

酒鬼不仅醉了,而且被人勾去了魂,嘴里喃喃道:“你不要走,不要走!”

他抓着那个女人的手,醉梦中痛苦呻吟,一段挥之不去的噩梦正缠着他。

女人附在她耳边柔声道:“我哪里也不去,一直都会在这里。”

兔子看着他这副模样,叹息着摇摇头,心里纳闷酒鬼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多情。

猫大人不在,大民离开了小镇,酒鬼真的醉了,道长变成了坏人。

兔子觉得这一件件事发生的太突然,似乎他们之间有种莫名的关联,可他想破脑袋也把它们串不在一起。

他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总感觉哪里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们,糟糕的不详预感一直盘亘在他的心头。

他突然跳了起来,懊悔拍打自己的头,想起有一个人不仅可以把这些千头万绪梳理清楚,而且还能告诉他下一步该做什么。

他顾不得她正在病休静养,飞也似穿出墙,十万火急赶去蝴蝶住的地方。

他走到那棵蝴蝶树下,房间里的灯火还亮着。他敲了敲门,却没有人应答。

推门进去就看到一张干净舒适的床,屋子里缀满了五彩的蝴蝶,伴着风铃声在空中摇曳,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真的有数十只蝴蝶在飞舞。

兔子走到桌前,上面整齐的摆着笔墨和一盆茶花,白纸上写着一首寄托情思的诗,却只差一句完笔,墨迹似乎也是刚刚干了不久。

他失望的摇摇头,准备转身离去,突然却听到一个声音,惊觉之下四周环顾,哪里有人影。

声音从墙里穿出来,就在床后的墙里,一个细柔的女人声和一个粗犷的男人声。

兔子坐在床上,贴近耳朵才将将听见他们的谈话。

“什么时候动手?”

“就在今晚。”

“很好。这里很危险,你不能再呆在这里,明天就跟我们走。”

“你就这么害怕他们?”

“我只是担心你。”

“你觉得有人比我聪明吗?他们根本奈何不了我。”

“你虽然聪明,可伤还没好。你的计划很完美,交给我们去做就好,没必要自己去冒险。”

“我喜欢和这些人玩。”

然后是一阵深长的叹息,末了继续道:“保护好自己,我走了。”

兔子慌乱间钻到了柜子里,过了很久都没人出来,里面也不再有任何声音。

他慢慢掀开一条缝,屋里一个鬼影都没,床上也没有动过的痕迹。

莫非这里还有别的暗道?

兔子恍然大惊,失声说出两个字,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静静站着不敢动弹,却根本没有任何人。

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正惊魂未定间,忽然扑啦啦一个声音飞来。

兔子一跃退到床边,掀起一床被子挡到身前,然后仔细去瞧窗口的方向,自己却只能苦笑不得。

一只灰鸽落在桌上,脚上绑着一根竹管,一双眼睛看起来就是在嘲笑他这副傻样。

兔子拆开了那封信,却没有看懂,上面只写了小小的四个字:情难所往。

一封短小的情书,不知道哪个有情人写给小蝴蝶的,兔子想着不禁笑了。

可是才过了片刻,他的脸突然僵住,他忽然想到桌上那首诗,两者之间竟然有很大关联。

这“情”和“难”两字竟然是那首诗的开头两句的第一个字,“所”是最后一句的开头词,那个“往”是应该是最后未完成的一句。

兔子思索了许久,忽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心里暗想道:“竟然是这么简单的文字游戏。”

这四个字是这首词的开头字,而它们后面的第二个字却可以读出一句简单的话:动在子*。

意思一目了然,就是说一切已经准备好,今晚子时行动。最后一个字是地点,可是那首词却偏偏没写完。

兔子书读的少,根本没听过这首诗,地点对于他来说就是未解之谜了。

他却不会甘心放弃,所以躲在屋顶等蝴蝶再次出现,可是距离子时已经不到四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蝴蝶回来了,令人惊讶是她是从屋外进去的。

她刚才明明在墙里说话,此刻却从外面走进来,兔子发现这个人比道长还要神秘。

她会不会就是那个幕后黑手,他们要动手的对象是不是就是他们,那个对话的神秘人是不是就是她的帮凶?

兔子越想越觉得像,心里乱作一团,那些可疑的场景不断在他脑子里闪现。

他忽然开始怀疑身边的很多人,大民会不会也是内奸,那个从不和人套近乎的任不动呢?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猴子、小鱼儿和猫大人不会是,因为他们的身世都可以查到,而剩下这些人都有秘密,他们从来没说过关于自己的事。

他们隐瞒的目的是什么,难道真的是等机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蝴蝶走到桌前,打开那封信莞尔一笑,紧接着掀开灯罩将它烧成灰,末了提笔去写那句未完的词。

兔子心里一阵欣喜,想着她离开就能知道他们要在哪里下手,可是他很快就失望了,那张纸同样逃不了灰飞烟灭的命。

蝴蝶望着窗外笑了很久,最后长舒口气,似乎是卸掉某种沉重的压力,脸上神情静寂,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中。

很久以后,她觉得有些困意,慵懒的走到床边,关上了门窗,很快灯也熄灭了。

兔子溜下屋顶,失魂落魄一般狂奔而去,因为时间只有两个时辰。

还有一个人能给他答案,一切还有希望。

他悄悄走进了小鱼儿的院子,灯下有两个人同时看着一个鸟笼。

兔子看到任不动的脸,内心如焚却不敢盲目乱动,只能在黑暗里盯着。

任不动拉着她的手,柔声道:“你觉得它快乐吗?”

小鱼儿脱口道:“很快乐,因为有我们照顾它。”

任不动皱皱眉头,叹息道:“我觉得它不快乐。它被关在笼子里,就算我们给它再多的爱,它还是没有自由。”

他深情的望着小鱼儿,摸着她的脸道:“如果你不自由,你会快乐吗?”

小鱼儿摇摇头,感伤道:“那样不会快乐的。”

任不动点点头,微笑道:“我觉得它应该像你一样快乐。”

小鱼儿好似被感动了,眼里有泪光却还是强忍住,很久以后试探问道:“我们可以放了它吗?”

任不动拍拍她的头,笑道:“傻瓜。我早就在等你这句话,只怕你会不舍得。”

“能给它自由,我会更快乐。”

任不动将它拥在怀里,深情道:“我终于看到了自由自在的小鱼儿。”

他的另一只手已悄然打开了鸟笼,那只鸟头也不回的飞走,眨眼间没入黑暗里,彷如一支箭飞进了深渊。

小鱼儿望着黑夜,叹息道:“它恐怕已等了很久,所以飞走的时候头也不回。”

任不动安慰道:“你不用伤感,它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小鱼儿温顺的点点头,任不动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很久很久都刻在那里,看起来他已经是最幸福的人了。

兔子想等到天亮这两人也不会分开,根本就没有机会单独接近小鱼儿,他不能冒险让任不动知道这个秘密。

于是他重新回到蝴蝶的屋外,因为他知道蝴蝶会参与这次行动,跟着她一定能找到那个地方。

在此之前,他已经通知猴子,让她尽快找到酒鬼,暗中保护小鱼儿。

子时的夜很静,静的只要呼啸的风声。

月黑风高,杀人夜。

今晚对于他们是一个好日子,对于兔子却坏的不能再坏。

他的恐惧情绪已经跳到了嗓子眼,浑身都忍不住战栗。

黑暗中门吱吱响动,里面走出一个人,她已经换了一身黑衣。

她轻轻的穿过长廊,走出大门径直到了街上,一直向西边而去。

兔子一路跟去,竟然发现他们密会的地点是刚刚发生凶杀案的李鸡店。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谁也不会想到还有人到这里来,这样的安排简直聪明极了。

兔子正想跟进去,身后却有一只手点了他的穴,同时捂住了他的嘴。

那人慢慢转到他对面,兔子已经惊呼,可是说出的只是呜呜的蚊子声。

这个人竟然是那天出现在城门小刺头,她怎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一直跟着他,他为何没有发现身后这个人,她是不是来杀人灭口的?

刺儿做一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又是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兔子心领神会的点点头,然后她就将手从他嘴边挪开。

她看了很久发现兔子很乖,于是就将兔子扛起来背到了一个阴暗的小巷,最后点开了他的穴道。

“你是什么人?”

刺儿笑道:“来救你的人。”

“我也是去救人的。你知道他们……”

兔子想说却只说了半句,她觉得和这人不熟,弄不好她也是内奸。

刺儿道:“你进去只有死。”

兔子冷笑道:“你是在吓唬我吗?”

“你不信我的话。”

“一点都不信。”

兔子说着已转身,准备再回那个地方瞧瞧去,刺儿却挡住了去路。

“今晚你哪儿也别想去。”

兔子怒容俱现,冷声道:“原来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刺儿扫了他一眼,叹息道:“如果我和他们是一伙的,刚才就可以一刀杀了你,何必留到现在呢。”

兔子想想也有道理,疑问道:“那你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来这里?”

刺儿笑道:“明天早上你会知道。”

兔子激动道:“”我等不了那么久,他们今晚就有危险,我还是要走。”

“他们会没事,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刺儿逼视着兔子,兔子虽然觉得不自在,还是执意要去。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不信也不行。”

刺儿忽然出手,一指点在了兔子腰上,他又不能动了。

“你……”

兔子恶狠狠瞪着她,心里恼恨无比,却也是奈何不了她,只能等她把话说完。

刺儿抱着双臂靠在墙上,一字一字道:“我们就在这里等到天亮。这么苦的差事竟然摊上了我,真是一点乐趣都没。”

兔子忽然想起了很多事,那些和他们一起快乐的日子。想打明天他们或许就身首异处,可是那些不变的东西永远会留在心中,它就像一抹光明照在心里,所以兔子并不觉得悲凉,反而有一种慷慨赴义的凛然气概。

猴子有早睡的习惯,被兔子这么一吓,不仅睡意全无,反而觉得自己走进了一场恐怖的梦境。

他守在小鱼儿的窗外,安静的连个鬼影都没有。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没有任何行动的迹象,她不得不怀疑兔子放出的消息是不是逗她玩。

兔子这样的事没少干,狼来的故事他听得太多。她无奈的摇摇头,伸个懒腰一步一步往回走。

她走了七八步,低头看看自己的影子,纤细的腰肢、曼妙的身材,然后再想想现实自己的样子,突然爆发一种想立刻割掉二十斤肉的强烈欲望。

她开始望着那个影子发呆,突然发现它越变越越长,越来越抽象,最后竟然变成了一个蛇美人。

猴子突然失声惊叫,慌忙后退,离那个影子远远的,可是它还是缠着她。

猴子伸脚去踩,它后退躲开,等她停下来它还是跟着。

猴子吓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只觉得自己被鬼缠上了。

一个人有影子很正常,没有影子才会是鬼。

猴子却巴不得自己没有影子,它没疯也没病,只因为今夜遮月无星,灯火早已熄尽,哪里可以照出人的影子。

树叶婆娑沙沙响动,兔子一阵心悸,慌忙溜到一块假山石后,左瞄右盯,确定周围没有任何动静才探出头。

大树疏影间果然有一抹光漏下,猴子顺着光芒望去就发现了意外的事情。

屋顶上突然飘着红纸孔明灯,数量却不止一个,每隔数十米一处,一直排到城门旗杆上。

猴子当然知道这是故意放上去的,在她想来这就是传递消息的信号,那些人马上就要来了。

她爬上那棵酸枣树,躲在树影黑暗处,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那些灯笼。

灯笼下的瓦片上忽然爬出一个人,那些灯笼随之熄灭,他们沿着屋顶疾步飞转,俨然都向着猫大人的那个庭院奔去。

猴子数了一下,前后经过的人有二十个,全部是黑色的夜行衣,带着一把圆月弯刀。

奇怪的是城门那个灯笼下没有人影,没有出现一个人,灯笼却随着风飘走了,没多久就呼啦啦落到地上燃烧殆尽。

猴子循迹追去,等到了那里,他就看到了很多尸体,这些人都是酒鬼培养的秘密力量。

他们竟然都躺在院子里,悄无声息下就死了,连一声惊呼都没有。

猴子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如芒在背,在屋顶上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每隔两刻就有一具尸体被拉出来,他们有的是仆人,有的是丫鬟,有的是打杂烧水的,还有一些是孩子。

猴子眼睛血红,嘴唇咬出了血,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些熟悉的人会一个一个死去。

这一刻她觉得活着是如此煎熬,看着自己的朋友死去,她却不能做任何事情,这简直就是千刀万剐的绝望。

她恨不得冲下去,将这些人杀光,可是她心里早已承认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卑微和渺小,不仅解救不了他们,还会连自己的命都葬送。

忍耐,在折磨中等待,这并不是他的作风。

她是一个直接的人,要做这样的事,可想而知多么痛苦。

可是她不得不这样,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可以为他们报仇!

一个道袍尸体被拖出来,血迹长长就像一抹黑云,猴子的泪默默滑落。

她终于知道她们错了,朋友本不该被质疑。如果她们信任他,此刻他就不会死。

猴子不知道他有什么苦衷,他杀的或许真的是坏人,他们或许被那些表面现象蒙蔽了。

如果宽容一些,是不是一切都会改变,是不是这些人都不会死。

如果……

可是已经没有如果,都已经太迟了,她们终究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花神的脸已经模糊,手里拿着一把流血的刀,她是被这些人逼死的。

猴子不顾一切冲了过去,她要和他们死在一起。

与其生的痛苦,不如死的坦然。

她用尽全身力气扑向了一个黑衣人,还没近身身体就已瘫软,然后她闻见了血腥,在她的嘴边飘荡。

她摸摸自己的脖子,滚热的血染红了手。她突然觉得头很重很晕,很想安静的睡一觉,然后她就倒下睡着了。

最后她听见了杂碎的脚步和一个阴冷的声音。

“把这些都烧了。”

灯火璀璨,红色灯笼亮起,这个小小的地方忽然变得鬼魅妖异。

灯笼下有一双惨碧的眼睛,从每一具尸体盯过,瘦长的影子仿如那索命的黑无常鬼。

他手中有一条长长的锁链,上面挂着两个弯钩,此时正钩住庭院里大树的碗口大的粗枝。

只听“噼啪”一声,那截树枝就堕在那些尸体上,他举着火把冷眼走过去。

手指松开,火把从他面前滑落,那双碧绿的眼出神盯着火焰中间,慢慢就变成幽蓝,冷绝如帝王的盛气。

火化开,一切皆为灰烬,这里已是人间炼狱。

他是修罗地狱的主宰者,人世间的生死薄,没有人能逃出他的掌控。

可人生偏偏有意外,那些充满希望的力量总会出现,在我们承认自己败给命运的时候打破一切的绝望和桎枯。

火把扔在飞,像流星飞过夜空,落在屋顶上,狂风中摇摇欲灭。

一双眼睛盯着这个鬼一样的人,他刚看见这双眼睛瞳孔收缩,犹如被雷击一般,就像见到鬼的是他自己。

数十人忽然都没了锐气,变得绵羊般乖巧,自觉的让出路,惴惴不安的望着她走到厅堂门口。

堂内有一人走出来,看见她吃了一惊,却还是释放着无与伦比的自信和傲气。

他一袭白衣鲜白如雪,面容煞白似纸,戴个一顶尖尖的高白帽。

如果有人在夜晚碰到这样一个人,一定会以为见鬼了,简直和那勾魂的白无常鬼一模一样。

“你还没死?”

阴恻恻的声音飘到她耳朵里,她反而笑道:“猫有九条命。”

“他们足可以杀死你十次,这是为什么?”

这是一个完美缜密的计划,他抓住每个人的弱点,让他们一步一步走进自己的网,此刻就是收网时间,但他却漏掉了一条最大的鱼。

他不可置信,瞳孔收缩,脸上虽然有表情,却僵硬的像结成冰的豆腐。

她走到距他一步外,淡淡道:“猎人设计陷阱想抓住猎物,如果最后自己掉进了这个陷阱,后果会如何呢?”

“这不可能!”

他身体微颤,眼神渐渐暗淡,声音忽然变得犹疑不定。

她伸出手掌,手心有一串佛珠,由七个不同色的玉珠穿成,晶莹透亮光芒耀眼。

“‘玉面佛心’,江湖有名的大侠,竟甘愿为你卖命,我实在想不通。”

他狰狞笑道:“这些正人君子哪一个暗地里没做过我搓之事,这件事若恰好被你知道,他就只能乖乖听你的话。”

他转而又叹息道;“可惜对付不了你。”

“还记得你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吗?”

她不看这个人,望着屋内的一副人像,眼神变得深邃。

“你一句话都没说,可是你还是大意了。”

他疑惑道:“一个人不说话岂不是破绽最少。”

“你穿了一身黑衣,确是头裹白巾,鞋也是白色的。”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她故意叹口气,温文尔雅道:“还记得你的剑吗?”

“它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些你本应该知道的。”

她像是很可惜这个人,又叹息道:“你的剑刃比别人窄一寸,我记得只有一个人会用这样的剑。”

他虽然心有不甘,却还是心服口服道:“果然还是猫大人。我本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不会在意这些细节,没想到我恰恰输在了这里。”

“你的计划很完美,白圭子又岂是浪得虚名。”

“不急于杀我,用我做诱饵引出更多的人和阴谋,这才是绝妙。”

猫大人朗声道:“不错。你的一切都在我掌控中,我故意离开这里就是为了给你出手机会。”

“为什么李玉佛传信说你已经死了?”

“他能为你做事,更能为我做事。你知道的弱点我怎么会不知道。”

猫大人慢慢走到院子中,走到那个黑无常鬼身后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幕后黑手。”

那人幽灵般的眼睛闪烁不定,冷冷道:“黑白无常从不单独行动。”

这个人就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黑乘风,他和白圭子形影不离,十年里做过三十件杀人案,每件大案都是有数十条人命。他们来去如风,行踪飘忽不定。白圭子一袭白衣,黑乘风却喜好黑色,与那黑白无常极度切合。江湖人都说他们是阴曹地府来人间勾魂的鬼差,所以人们都称他们为“黑白无常”。

猫大人嘲讽道:“你们这样的孤魂野鬼也甘愿受人约束,这倒是稀奇的很。”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我们这一次可以一劳永逸。”

黑乘风望着她冷哼一声,邪恶笑道:“即使你猜对了所有,你也不该来这里。”

黑衣人迅速将猫大人围起来,每个人手里都是明晃晃的弯刀。

白衣人慢慢走过来,望着那些堆起的尸山道:“他们都死了,你再怎么厉害都不过是一个人。”

“真的是一个人吗?”

猫大人反而笑了,指着那些围着她的黑衣人道:“我说过一切都在我手心,那是绝对不会错的。”

那些黑衣人摘掉了面罩,猫大人等着看任不动脸上的表情,可是吃惊的反而变成了她。

这些人本来应该是酒鬼的秘密力量,每个人她都应该见过,现在却全都是陌生的面孔,而且是来自西域的白人。

白圭子悠然道:“错误也是机会,你可以利用我也可以。”

猫大人定定神,缓缓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那个臭道士表演很逼真,可惜你们也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地方。”

白圭子叹息着摇头,末了冷笑道:“唐醋李鸡被杀,他拔出自己的剑竟然没有一丝怀疑。”

“那把剑有问题?”

“那把剑是仿制品,真的剑早就不在这里。”

猫大人不解道:“你们为何要如此冒险?”

“有人看见自己的朋友杀了人,他一定不会在意那把剑的细节,更多的注意力只会在人的身上。”

白圭子诡异笑道:“这两把剑看起来一模一样,从光泽和尺寸上分毫不差,差别就在于真的剑重一些。对于一个经常用剑的人来说,这一点差别完全可以感觉到。”

道长如果不知道这个局,真的中了这个计,他们就不会怀疑,猫大人的计划此刻已经成功了。可是他偏偏知道这个阴谋,装作不知道反而露出了破绽,最终使一个精心布置的局中途夭折。

现在一切又变得扑朔迷离,胜负和生死在一瞬间易位,巧合和偶然改变着最微妙的局势。

猫大人又陷入了生死困境,这样的情况她经历过很多,内心本不应该有波澜,可是此刻她只觉得有一块铁石沉在心里。

她的朋友都躺在这里,这一次不是假死而是真的变成了尸体,他们本不应该死的,因为她的冒险让他们死不瞑目。

她的内心烈火般煎熬,一直质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早点告诉她们这个阴谋。她们就可以逃得远远的,像以前一样幸福的生活。

她做这一切是为了她们,却最终毁了她们。

这是一个残酷的事实,她恨不得再重来一次,用自己的命去挽回这一切,恨不得自己死十次百次。

友情支撑的精神世界很庞大,大到我们可以包容任何事情,可是它也崩塌的快,一旦倒塌大多数都承受不起。

她的手冷如水,脸上除了愧疚只剩下悲伤,那些自信的力量忽然不见了,看起来就像一个受伤的孩纸。

“你如果还想玩下去,我一定会陪你。”

白圭子不屑望着她,此刻的眼神睥睨一个落魄的乞丐。

猫大人连一句也没听进去,忽然觉得自己很久没睡了,好想就这么倒下去,和她们一起倒下去。

她忽然发现面前出现了三四个任不动,每一个都在看她的笑话,每一个都在她耳边说是她害死了自己的朋友。

猫大人毕竟只是一个女人,就算她再坚强,内心必定还是很脆弱。如果她的内心世界决堤,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

此刻她的眼神已迷离,整个人好像碎裂的镜子,裂痕画在了那张脸上,那道缝隙越来越大,仿佛一瞬间就要分崩离析。

白圭子和黑乘风都在等,在等一个令人愉快的时刻,猫大人马上就会把自己变成下一个尸体。

一个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友情,爱情,亲情。

猫大人死过四次,早已明白了这些事。

她的亲人很早就离开了,爱情三年前进了坟墓,友情也即将被毁灭。

一个人若没了希望和期待,还有什么可以让她活下去?

猫大人拿起剑,想起自己坐在秋千上,荡着风飞翔在自由里。

这个地方美丽而充满了幸福,她要去寻找的不是九条命的猫,而是一只望着落日发呆到天亮的猫。

一道白光闪过,她的灵魂飞出,落入一片辉煌森林里,地上忽然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都是阳光的温度。

她终于觉得自己不再孤单,也不再寂寞。

那只手从尸体里伸出来,沾满了血迹,却从后面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火焰般的温度烧遍全身,她的悲伤、愧疚、痛苦烧成灰烬,希望的光芒又填满了那双眼。

这只是一只手,握住的却是一颗心。

那个人爬起来,望着她微笑,猫大人的眼泪不禁涌了出来。

她紧紧拥抱着这个人,她们的身体都在颤抖,这样的情景就像恋人从决裂到重逢的欣喜若狂。

白圭子看到这个人,身体不停的后退,一直退到墙边再无可退。

他明明杀了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非早已变成了鬼魂?

那人走到黑乘风身边,望着他道:“她一定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黑乘风笑道:“换做我也不明白。”

白圭子震惊道:“你……”

“你看看我究竟是谁?”

黑乘风摸到自己耳后,慢慢将一张人皮撕下,然后就变成另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的,正是小蝴蝶的哥哥王麻子。

“怎么会是你?”

白圭子靠着门,强装镇定道。

“那个黑鬼死了,当然由我来做你的搭档。”

“我确认过她的病,那种毒根本没有解药。”

那人神秘笑道:“这是蝴蝶山庄的绝密毒药,江湖上没人见过,你当然不知道解药。”

猫大人欣慰道:“没想到你也早早就认出了任不动。这次没有你,我们恐怕……”

猫大人望着蝴蝶,心里由衷的敬佩这个非凡的女人。

蝴蝶望着那些尸体,故意大声道:“你们如果还不愿醒来,我就开始烧了。”

话音未落,那些尸体忽然都站了起来,他们的脖子和身上都有血,却不过是涂上去的猪血鸭血。

最后没站起来的有十三具尸体,这些当然是真正的死人,他们就是潜伏在城里的最后一批杀手。

那些围着猫大人的杀手,此刻都变成模样,由硬朗的西域人变成了江南子弟。他们都是蝴蝶山庄的人,跟随王麻子来到了这里。

白圭子冷笑道:“我算对了一切,却低估了你这个女人。”

“你不应该看不起女人。”

刚才还看着猫大人的那些人,此刻正冷漠的看着他,每一个人都像愤怒的公牛。

所有人都认为他输了,这一次输的连命都没了,因为他的底牌只剩下自己。

他忽然不断冷笑,笑声响彻夜空,一直到他声嘶力竭再也笑不出来。

猫大人等着他走过来,他是一个很厉害的对手。他虽然杀过很多人,也该死,但她还是很钦佩这个人的智慧,希望和他来最后一场公平的决斗,让他死的体面,她有这样的信心。

可是他没有走过来,在大家犹疑的时刻掠进了屋子,钻进厅堂神龛下忽然消失了。

猫大人第一个跟了过去,道长、王麻子和蝴蝶紧跟闪了进去。

神龛下有一条暗道,顺着暗道他们走了片刻忽然就看见一丝亮光,爬出去就到了小鱼儿的闺房。

白圭子坐在床边,旁边是小鱼儿,他静静望着所有人从衣柜里钻出来。

等到所有人都占满了屋子,他掐住了小鱼儿脖子,冷冷说道:“我想你们应该不会看着朋友就这么死吧。”

猫大人让大家都退后,让出一条路让他离开。

“这次你们赢了,可是不久将来你们还是会输。小镇的地图我已经送出了城。”

他狂笑着一步一步走出屋子,鸡啼声响起,东方出现了鱼肚白。

小鱼儿泪光盈盈,哽咽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白圭子脸上肌肉抖了抖,狰狞笑道:“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蠢的人,不用任何手段就可以让你死心塌地。”

小鱼儿咬着嘴唇,声音变得颤抖:“你……你……”

她虽然委屈得说不出话,心里却还是向着他。她宁愿相信这不过是个误会,认为这不过是任不动为了保命而不得已所为。

“你可以走了。”

小鱼儿望着他,目光难以割舍,却还是挤出了这几个字。

白圭子疑惑道:“你心甘情愿放我走?”

小鱼儿带着期待道:“我了解你的苦衷。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看我的。”

白圭子吃了一惊,然后放声狂笑,看着小鱼儿冷冷嘲笑。

“不管你是真的单纯,还是故意装给我看的,我下次来只会杀你。”

小鱼儿灵魂一荡,心沉到谷底,犹如刀割般绞痛。

她狠狠咬着嘴唇,低头看着手背上的泪水,声音早已变得含混不清:“你说过喜欢我的?”

白圭子把她的脖子掐得更紧,冷冷道:“我一直都在骗你。如果我不装作喜欢你,就不可能取得他们的信任,就不可能靠近猫大人。”

“你说过会让我像黄雀一样自由。”

“那不过是为了让你放了那只黄雀,让它把消息传出去。”

小鱼儿抹干眼泪,眼睛里还有最后一缕希望的光芒。

“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圭子阴声道:“我恨你们,希望你们都统统死,立刻都死。”

小鱼儿恨恨道:“你想怎么杀我?”

“你根本不配我出手。”

小鱼儿终于死心,世界忽然变成了黑暗,她蹲在某个角落,看着自己的影子被一刀一刀分割。

她痛的麻木,觉得自己就是一副行尸走肉,世界于她只剩下黑白两种色彩。

嘴唇咬出了血,她尝到了苦涩的味道,用尽最后一点力量将眼泪藏起来。

她是一个很失败的女人,尊严被别人当做嘲笑品,她却还可笑的幻想着去挽留。

她不该这么懦弱,不该这么卑微,不该再用眼泪博取别人的同情,她忽然想起了他曾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让她走吧。”

小鱼儿仰头直视着任不动,笑的很勉强也难看,可她觉得这是女人该做的事。

白圭子却有点不适应,没想到这个女人像变了一个人,但他知道这个女人说出的话不假,所以他慢慢放开了她。

任不动嘴角弯起一抹冷笑,望着这个傻女人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或许他觉得他们之间不过是笑话,根本没必要再继续下去。

小鱼儿看着他的时候,却发现那一刻他的目光里有一种复杂的东西,这种细微的变化他自己当然不会察觉。

他转身并不着急走,缓缓迈出一步又停下,等了很久才迈出第二步。

他还是不放心猫大人和道长,但是他们根本没有动,眼睛里除了仇恨还有悲伤的思绪。

小鱼儿看着那个背影,没有悲伤和不舍,眼光忽然变得像任不动一样冰冷,然后她的身体就跟着动了,这是谁也没想到的。

第一抹阳光照进庭院,刀光在阳光里,笔直的插进那个背影里,他回头时只看到一行泪光。

他做梦也没想到死在她手里,这个本不可能杀他的女人。

他的眼睛里有对死亡的恐惧,还有一种莫名的悲伤和寂寞,这种感情似乎有诉不尽的故事。

他的手颤颤伸到小鱼儿面前,他想去摸那张脸,最终却是定在了那里。

鲜血涌入喉结,他的自白无力而脆弱。

他嘴角弯起一抹笑容,这笑容一点都不冷,像盛开的百合,像孩子纯真的脸,像那一抹温暖的阳光。

人只有面临死亡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才会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露出来,或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人性本善。

“他终究还是喜欢我的。”

小鱼儿喃喃道,身体软成一滩烂泥,趴在他的身边晕了过去。

从第一次听见他的心跳,小鱼儿就知道这一切并不完全是欺骗。

小鱼儿明白这个人该死,让他活着只会死更多无辜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由她而起,也该由她去做一个了结,虽然她心里有千难万难。

江湖有太多的爱恨情仇,有太多解不开的死结。

究竟是由爱生恨,还是由恨生爱,究竟是恨抹杀了爱,还是爱化解了恨?

这永远是一个难解谜题,或许只有亲身经历了才能找到答案,但我们有理由相信希望的光芒永远存在,就像我们相信太阳每天会升起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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