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从地平线升起，淡淡的晨光犹如一层薄雾一般笼罩在这座海滨小城上空。空气冷冽而干净，城市渐渐苏醒，骑三轮车的小贩陆续出现在城市的街头拐角，偶尔有跑步的人们步履轻快像一阵轻风般掠过。不知哪里的树梢上几声鸟鸣清脆地响起。

城中心一个老旧的小区内，有一对年轻的夫妻也早早地起床了。丈夫手脚麻利地穿好衣服下了床，开始一件一件检视昨天准备好的包裹：“这个挺好吃的，是我们这里的特产，又软又糯，老人家都喜欢吃，要不多带两包回去？新年里来了客人可以大家一起尝一尝。”妻子刚穿了一件毛衣，这会儿却靠在床头上一动不动，眼睛直直地看着某一个方向。丈夫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分明只有一睹白墙。丈夫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上前去，在她眼前挥挥手，妻子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望着丈夫羞涩地笑了一下，旋即又垂下眼帘沉默良久才说：“春辉，要不，我们不要回去吧？我们这次回去，身上没有钱，我怕……”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闭上嘴不说了。

春辉长着一副浓眉大眼的好相貌，此刻他望着自己的妻子，心中略略感到有些好笑，这个小个子的女人天不怕地不怕，敢一个人身无分文地到美国去闯荡却不敢回家去看看自己的父母。“我们已经三年没有回国了，这次回来接了文文一起过去，下次再回来又不知道要几年以后了。于情于理，总该去探望一下你的父母。宝贝，别太担心了，我们一起去，他们看到可爱的小外孙一定会高兴的。再说，这几年，我们虽然经济很紧张，可是不也给了他们二十多万元钱了吗？他们肯定能理解我们的。快起来吧！还要去喊文文起床呢？”

王招娣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春辉不禁又笑了：“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回娘家，倒像是要去受刑似的。”王招娣瞟了他一眼：“我爸妈，真的……他们只会向我要钱……”虽然很不情愿，王招娣还是加快了速度，很快就洗漱完毕，拿起自己的旧羽绒服套在身上，走到厨房里，蒸了几个馒头和鸡蛋做早饭。那边，春辉的父母亲的房门也打开了，春辉的父亲李建国抱着还没有完全睡醒的小文文走了出来。3岁的文文今天穿上了一身新衣服，小老虎造型，虎头虎脑甚是可爱。招娣忍不住在文文胖乎乎软乎乎的小脸蛋上刮了一下：“该醒醒啦！”文文抱紧李建国的脖子，呵呵笑了起来。春辉的母亲陈群英拿着一件厚厚 的红色羽绒服走出来，说：“把这件衣服也带上吧！万一降温，可别让孩子冻着！”

“妈！”春辉笑道：“我们就去三天，哪里就会降温呢？天气预报上说，要升温呢！你呀，就是舍不得文文！快别舍不得啦，这几年你一直在帮我们带文文，这几天呀，就当是给你放假了，歇一歇吧！”

陈群英抬手抹了一把眼睛，说：“我哪有舍不得？你们快吃了饭，早点出发，别误了火车……来，文文，奶奶抱抱。”

王招娣盛了饭出来，接过文文，“妈，你先吃饭……文文，吃鸡蛋。”

有说有笑地吃罢早餐，春辉把行李箱提出来，文文好奇地推着行李箱走来走去，春辉一边拉着文文不让他推行李箱“会吵到楼下的人。”一边顺手递给王招娣一个厚厚的信封。王招娣双手将信封递给陈群英，“妈，这几年你们带孩子辛苦了，这点钱就当是我们感谢你们的辛苦费。”

陈群英愣了一瞬，忙推让：“带自己的孙子还要什么辛苦费？你们这几年在美国也不容易，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这钱你们自己留着。”

王招娣眼眶红了，哽咽地说：“妈，这是你们该得的。这几年，你们拿我当自己的女孩一样疼爱，比我爸妈都对我好。文文也多亏你们照顾，要不是你们帮忙，我和春辉怎么能在美国继续读书、找工作呢？我们现在都有了博士文凭，以后就能够找到收入高一点的工作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这钱本来是要在除夕的时候给你们的，现在我和春辉要回我娘家去过你，所以提前给你们。你们收了这钱，给自己去买两件新衣服，就当是我们给你们买的。”陈群英还要推辞，春辉也说：“妈，你就收下吧！我们已经熬过了最难熬的时候了，以后呀，就好咯！”

陈群英这才收了钱，眼里又涌出泪花，转身抹了一把眼泪，说：“招娣，你是个好孩子，回去了，不要跟父母生气，他们年纪大又没有文化，你就多包涵一点，开开心心过了年就回来，我们一家人再团聚几天。”

王招娣眼眶更红了，“妈，我知道。”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住陈群英。

“哎！你们至于吗？又不是什么去战场，搞得哭哭啼啼的，走了走了，过两天就回来了！”春辉一手拉一个，将陈群英和王招娣拉开了，“爸，我们走啦！年夜饭的时候可别想我们啊！”

李建国挥挥手：“走吧，路上小心点，小心文文，别冻着了！”

“文文，去姥姥家喽！”春辉一手抱儿子，一手拉行李箱，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招娣像是个小媳妇似的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还一步三回头的。陈群英站在门口，使劲挥手“去吧，玩得开心一点！”到底还是舍不得，回头：“老头子，你去送送他们，送上火车再回来。文文长这么大还没有离开过我呢，真担心他到姥姥家会不会不习惯……”李建国闻言立马答应了一声“好！”，长腿一迈就出了门，好像早就做好了准备的似的。

招娣的老家在云南的一处深山里。要回家，需要坐火车，转汽车，再坐上三蹦子走30分钟，最后再徒步30分钟。

火车还有30分钟才出发，春辉不停地逗着文文：“姥姥家在大山里，有许多猴子，你喜欢吗？”文文眨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说：“我不喜欢猴子！”“为什么呀？”春辉做了个鬼脸，“小猴子多可爱！孙悟空也是猴子哪！”文文不说话。春辉又说：“还有大野猪呢！妈妈小时候上学的路上还遇到过大野猪，吓得赶快逃……”文文忽然哇哇地大哭起来。招娣抱过文文，安慰道：“没有野猪。也没有猴子，不怕。”可是文文越哭越大声，怎么哄都哄不住了。招娣瞪了春辉一眼，春辉苦着脸：“我不是故意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送到文文眼前，文文看也不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春辉求救似的看向自己的老爸：“爸，文文这是怎么了？”李建国也说不出什么来，文文是很通情达理的孩子，从没有这样哭过，李建国伸手接过文文：“好孩子，不哭喽！奶奶要心疼喽！”文文好像被提醒到了，一边哭一边嚷着：“我要奶奶，我不要去姥姥家！”说着，整个小人在李建国怀里扭着要往外面去。

候车厅里的人们都纷纷朝他们看过来。有人说：“小孩子这个哭法要哭坏哦！”招娣皱着眉头想了想，对春辉说：“不如，文文不要去了吧！”春辉说：“总是让他姥姥姥爷见见孩子吧！咱们下次回来还不知道要过几年以后了。”招娣说：“他姥姥姥爷可不一定想见这个外孙。你看，这么多年，他们跟我们除了要钱，有提过一句文文吗？这回，咱两个去就行了。”

“xxxxx号列车即将检票进站，请旅客们做好准备。”候车厅的广播喇叭响起。文文还在使劲地哭着喊着“回家！要回家！”，声音都有点沙哑了。李建国哄着孩子，两道浓眉紧紧锁着。“爸，你把文文带回去吧！这个样子哭法，要哭坏的。”招娣说着，用餐巾纸擦了擦文文脸上的泪水，“文文，不叫你去姥姥家了，不哭了好不好。”文文哭得止不住，还是努力长大眼睛看向自己的妈妈，招娣心疼地说：“好了，不叫你去姥姥家了。回去和奶奶一起玩吧！过几天妈妈就要带你去美国了，你要乖点，听奶奶的话，让奶奶高兴，好不好？”

人们都已经走向了检票口，招娣抱了抱文文，和春辉一起走进了检票口，回头，李建国抱着文文在向他们挥手。

到达老家的那个小山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天边的红日已经落到了群山的背后，光线暗淡迷蒙。好像才下过雨，沙土路有点湿润，春辉将行李箱扛上肩膀，抬起袖子擦了擦汗，一边走一边说：“还有多久能到啊！”招娣轻声道：“快了，前面有灯光的地方就是我们村了。”

几年没有回家了，这个招娣出生长大的小村庄跟从前有了些许不一样。少了许多茅草棚，多了许多大瓦房，从每家每户的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也比从前更加明亮些。前面有一幢二层小楼，没有电灯，黑黢黢地站在暗影里，显得卓尔不群，这应该就是招娣家新盖的全村独一无二的楼房里。招娣心情有点低落，春辉跟她说话都没有回应。“哎，你别这样嘛！你看，家里的新楼已经盖起来了，你爸妈肯定高兴。”春辉累得喘着气，还不忘安慰招娣。招娣忽然停住脚步抱住了春辉，“春辉！要不是你劝我，我可能永远不会再回这个家了。”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