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体内沉睡的神明觉醒了。
>祂吞噬我的记忆当早餐:忘掉PPT方案,忘掉地铁线路,忘掉初恋的名字。
>直到母亲的照片在我掌心褪色成空白相纸。
>我掐住神明喉咙嘶吼:“把妈妈还给我!”
>祂蜷缩在我意识角落啜泣:“我也想念我的造物主...”
>“可你为什么撕掉了全家福背面的日期?”
我体内沉睡的神明觉醒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霹雳,也没有脑海深处传来的洪钟大吕。只有颈椎深处那根被常年加班折磨的骨头,猛地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咔哒”轻响。像一根锈死的锁簧,突然被某种更蛮横的力量强行掰断。我正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打,为明天那个该死的季度汇报PPT搜肠刮肚,屏幕惨白的光刺得我眼球生疼。
就是这一下微不足道的骨响。
视野骤然模糊、扭曲,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倒影。耳朵里灌满了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嗡鸣,盖过了办公室空调低沉的叹息和远处同事模糊的交谈。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洪流,仿佛来自宇宙最幽暗的深渊,瞬间冲垮了意识的堤坝,席卷了我思维的每一个角落。冰冷,纯粹,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古老气息,像深埋地底的寒冰突然融化,渗入骨髓。
我僵在工位上,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的后背。指尖残留着键盘磨砂表面的触感,带着一点油腻,那是长期使用留下的痕迹。可脑子里,那片刚刚还在焦灼运转的区域,关于PPT的思路、数据、图表构想……那片区域,空了。
彻彻底底地空了。干净得像被最高级的格式化程序扫荡过,连一丝残留的思维碎片都没剩下。那感觉不是遗忘,更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硬生生地、连根拔起地剜走了。胃部猛地抽搐,一股冰冷的恐慌顺着脊椎爬上来,让我几乎要干呕出声。明天……明天拿什么汇报?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键盘的缝隙里。
我像个提线木偶般僵硬地站起身,凭着肌肉记忆走向地铁站。晚高峰的人流裹挟着我,像浑浊的河水冲刷着一段枯木。站台上拥挤、喧嚣、混杂着汗味和廉价香水的气息扑面而来。指示灯刺眼地闪烁,广播里报站的女声甜腻而失真。我习惯性地抬头,目光本能地投向悬挂在站台上方、巨大而清晰的线路图——那熟悉的蜘蛛网般的彩色脉络,曾是我在这座庞大城市赖以生存的血管图。
可是……我的目光凝固了。
那些原本清晰无比的线路,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换乘站名,此刻在我眼中扭曲、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重而晃动的水幕。色彩晕染开来,线条彼此纠缠,所有的站点标识都变成了无法辨认的、意义不明的符号涂鸦。大脑深处负责空间记忆的那片区域,同样一片死寂的空白。一种溺水般的恐慌攫住了我,我被人流推搡着向前,却不知道自己该踏上哪一列车。周围一张张疲惫而漠然的面孔,此刻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遥远而不真实。
我几乎是凭着一种濒死动物对巢穴的本能,跌跌撞撞地回到了租住的狭小公寓。冰冷的防盗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却关不住内心翻涌的、冰冷的惊涛骇浪。我需要抓住点什么,任何一点能证明“我”还是“我”的东西。我扑向书桌角落那个落满灰尘的旧相框,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相框里,是大学时代青涩的合影。阳光刺眼,草坪翠绿,我搂着一个女孩的肩膀,笑容灿烂得没心没肺。
她叫什么名字?
我死死盯着照片上那个模糊又清晰的、笑容明媚的女孩。她的眉眼,她嘴角上扬的弧度,她额前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一切都那么生动,仿佛下一秒就能听见她清脆的笑声。可是,她的名字……那个曾经在唇齿间辗转千百次、带着心跳悸动的名字……消失了。任凭我如何拼命地回想,如何在记忆的废墟里疯狂挖掘,那里只剩下一片虚无的、冰冷的寂静。仿佛关于她的所有字句,都被人用最锋利的刀刃,从大脑的皮层上精准地刮掉了。一种巨大的、空洞的失落感狠狠攫住了心脏,比剜掉PPT思路时更加尖锐、更加深入骨髓的疼痛。相框从我无力的手中滑落,“哐当”一声摔在地板上,玻璃碎片四溅,像碎裂的星辰。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我冲进卧室,粗暴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最深处,压在最底下的,是一个小小的、边缘已经磨损的硬壳笔记本,那是妈妈给我的东西。我哆嗦着手把它掏出来,翻开。里面没有日记,只有一张边缘微微泛黄的老照片,被精心地夹在扉页的透明塑料膜里。照片上,年轻许多的妈妈穿着那件她最喜欢的碎花连衣裙,坐在老房子的藤椅上,怀里抱着刚满周岁的我。她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襁褓中的我,眼神温柔得能融化寒冬。阳光透过老式的木格窗棂,在她身上洒下温暖的光斑,也照亮了她唇边那抹宁静满足的笑意。这是支撑我在这冰冷城市里挣扎下去的最后堡垒,是我灵魂深处最柔软的锚点。
我的指尖带着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抚过照片上妈妈温婉的眉眼,抚过她温柔的嘴角。那熟悉的轮廓,那流淌着爱意的眼神……这是我唯一不能失去的记忆!
然而,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照片的瞬间,异变陡生。
指尖下的影像,如同被投入滚烫沸水中的墨迹,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溶解、褪色。妈妈柔和的脸部线条变得模糊不清,那件碎花连衣裙的色彩像被水洗般剥离,她抱着我的温暖臂弯也融化在迅速扩大的空白之中。照片的实体还在我的掌心,但上面承载的影像,却在几秒钟内彻底消失殆尽。只剩下一张冰冷的、光滑的、空无一物的白色相纸。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冲破我的喉咙,带着血的味道。不是我的血,是我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痛楚。那空白的相纸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眼球上。什么神明?什么觉醒?它是个贪婪的、毁灭一切的怪物!它啃噬我的工作,我的方向感,我青涩的爱恋,现在,它要夺走我生命的光源!
一股从未有过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暴怒瞬间点燃了我。那愤怒是如此炽烈,如此纯粹,甚至压倒了恐惧本身。我猛地闭上眼睛,将全部的精神力量,像凝聚成实质的火山熔岩,狠狠地、不顾一切地砸向我意识深处那片冰冷死寂的黑暗角落——那个“神明”盘踞的巢穴!
“滚出来!!”我的意念在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烧灵魂的烈焰,“把妈妈还给我!你这个该死的窃贼!强盗!”
意识的海底,那永恒的黑暗被我的狂怒撕裂开来。
没有万丈金光,没有威严神座。蜷缩在那片意识海最冰冷、最幽暗角落里的,是一个……东西。它很小,小得像一个发育不良的胚胎,以一种极其脆弱、极其不安的姿态紧紧抱着自己。它没有清晰的形体,更像是一团由微弱光芒勉强勾勒出的、不断扭曲变幻的轮廓。那光芒极其黯淡,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病态的质感,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它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无数纤细的、同样散发着微弱幽光的脉络在极其缓慢地搏动,如同垂死的星尘河流。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悲伤和荒芜,如同冰冷的潮汐,从那个小小的、颤抖的轮廓里弥漫出来,瞬间淹没了我的狂怒。它像一头被世界遗弃的、遍体鳞伤的幼兽。
“还给我……”我凝聚的意念咆哮着,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狠狠冲向那团微光,“把妈妈还给我!”
那团微光猛地一颤,蜷缩得更紧了。一种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如同破碎玻璃相互摩擦的意念波动,微弱地传递过来。那波动里蕴含的情绪,是深入骨髓的、无家可归的绝望。
>【……痛……】
>【……饿……好饿……】
>【……想念……我的……创造者……】
它的意念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每一个破碎的词汇都浸透了令人心碎的悲恸。这悲恸是如此纯粹,如此巨大,像一颗冰冷的星辰在意识海中无声地碎裂、坍缩,散发出的不是热量,而是吞噬一切光与热的绝对虚无。它自身的存在仿佛就是一场永恒的、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凝聚的、带着毁灭意志的怒火,撞上这股冰冷的、无边无际的悲恸,瞬间失去了所有狂暴的动能。就像燃烧的陨石坠入深不见底的寒渊,连一丝水汽都未曾激起,就被那绝对的冰冷和悲伤无声无息地吞噬、同化。
【……想念……我的……创造者……】
它意念的碎片还在意识海中飘荡,带着一种连时间都能冻结的哀伤。创造者?谁?神明的造物主?这个念头荒谬地闪过,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混乱的思维里激起一圈涟漪。这荒谬感让我混乱的思绪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
就在这时,我目光的余光,无意识地扫过刚才被我粗暴翻开的那个硬壳笔记本。笔记本被甩在床头柜边缘,内页散开。就在那夹过照片的扉页透明塑料膜下方,在笔记本发黄的内页上,一行极其潦草、力透纸背的铅笔字迹,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幽灵,突然刺入了我的眼帘。
那是我自己的笔迹!是在很多年前,妈妈把这张照片郑重交给我时,我随手写在旁边的备忘:
>“妈给的宝贝,摄于1997年10月5日,老家后院桂花树下。”
1997年10月5日。
这几个数字像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太阳穴。
不对!不对!!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沿着脊椎疯狂爬升,直冲天灵盖。我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害怕那个蜷缩的“神明”,而是因为一个更加恐怖、更加颠覆的认知,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我的心脏。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张照片,那张妈妈抱着襁褓中的我的照片,是在老屋的后院拍的!没错,就是后院!那棵巨大的、每到秋天就香气馥郁的桂花树!阳光穿过浓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个场景刻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清晰得如同昨日!
可是……可是……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住意识海中那个依旧在微弱啜泣的、散发着荒芜悲恸的“神明”轮廓。
老屋的后院,根本没有桂花树!
从来没有过!
我童年记忆里那棵开满金色小花的、香气弥漫的桂花树……它在哪里?它真的存在过吗?如果它不存在,那我记忆中那张照片的场景……又是怎么回事?那行1997年10月5日的铅笔字,此刻像一张咧开的、充满恶意的嘲笑嘴巴。
是谁……撕掉了记忆背面真实的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