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郁金香》(美)菲利浦.克拉伯

在德军占领的最后一个冬天,荷兰的天气出奇的寒冷,食品短缺,人们饥寒交迫,开始吃小动物和其他平时不会想到拿来入口的东西。有人发现郁金香球茎可以食用,就像是土豆或者是洋葱一样。


几个世纪以来,我母亲的家族——范.德.凡德兹家族以培育郁金香的高超手艺闻名,村子里的很多人都仰赖他们家族为生。他们培育的“范.德.凡德兹”郁金香球茎大量出口到海外。家族的名声远近闻名。但是战争破坏了这一切。


在那个饥饿的冬天,我的外祖父阿诺迪斯,把所有的球茎都贡献出来给了村里最饥肠辘辘的人。所有的,除了几个无与伦比的球茎。多少年来,外祖父一直努力想培养出黑色郁金香,在他之前,从没有花农成功过,而他非常接近成功了。他宝贝似的守护着那几个郁金香球茎不要让被人偷走果腹,甚至连家里人也不行。因为吃掉它们只够给一家人塞牙缝,却会毁掉他战后东山再起、重振整个村庄的机会。


一天,地下电台宣布战争结束了。人们欢欣鼓舞。但是更艰难的磨难到来了,侵占我们国家五年之久的德国军队开始一个营一个营地撤退,在他们撤退的时候,一些士兵一边仓皇逃向德国,一边沿路抢劫掠夺。举目之处,遍地疮痍。荷兰人仍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外祖父看着他苍白、赢弱的孩子们,觉得也许到把他宝贵的球茎给孩子们吃掉的时侯了,这样总比落在那些四处抢掠的德国士兵手里要好。几个小时的痛苦思索后,他拿起一把铲子,走到花园里。


在那里他看见了我的母亲。那时,母亲还只有七岁,满面通红,神情激动:“爸爸,爸爸,我得告诉你一些事情。”越过她的肩膀,外祖父看见一帮喝得酩酊大醉、沿路抢劫的士兵朝着他家的方向走来。他让我母亲回到屋里去,开始拼命的挖他的郁金香球茎。一下又一下,他的铲子全落了空,太迟了,有人已经把它们偷走了。急怒攻心,外祖父冲到街上声嘶力竭地喊道:“他们偷走了我的郁金香球茎!”母亲哭喊着,跑上前来拦阻他。还没等到她跑到跟前,一个德国士兵举起了枪,向他开了火。虽然德国已经签署了投降协议书,但是宵禁令依然有效。外祖父的举动违反了宵禁令。


外祖父大难不死,身体慢慢地恢复着。他终于可以离开病榻,却只站在窗前,望着他的花园一言不发。奇怪的是,母亲也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哪怕在战前她是那么一个活泼开朗的孩子。


直到一天,外祖父注意到在破碎的砖瓦下面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萌芽。他指给母亲看那些嫩绿色的新叶。母亲愣了半天,突然歇斯底里地放声大哭起来。在断断续续的抽泣中她告诉外祖父那是他的黑色郁金香球茎。外祖父把母亲紧抱在怀里,惊愕不已地听着她的故事。


就在外祖父被枪击中之前,一个好心的德国士兵跑到花园里来找我母亲。荷兰被占领期间,他曾住在外祖父家隔壁。他在德国的家里也种有“范.德.凡德兹”郁金香。他看到外祖父将宝贵的郁金香球茎接济给挨饿的村民,猜到外祖父也许还藏了一些球茎。那名士兵告诉母亲一群德国散兵正朝这条街走来,催促母亲赶紧把花园里的球茎取走藏好,不然一定会被找到的。他还恳请母亲不要向任何人提及他的名字,否则他就会上军事法庭接受审判。


就在当时,街的那头已经传来了醉酒德国士兵喧闹的声音,母亲来不及通知我的外祖父,只好赤手从泥土中挖出球茎,埋进了邻居家的瓦砾堆里。


当她回到自家花园时,发现她的父亲正用铲子掘土。他看到了街那边的德国士兵,只想快点把球茎挖出来,于是不容分说地催促女儿立刻回屋。


接下来,外祖父便身受枪伤。母亲想去取回球茎,她知道看到它们一定会令外祖父精神振作。但是,当她翻过围墙时,却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面摇摇欲坠的墙倒了下来,正压在埋郁金香球茎的地方。在一个七岁的小姑娘看来,没人能把那堵墙从上面移开。母亲是那样伤心难过,她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然而,当冰雪开始融化时,雪水渗入土地,滋润了球茎。等到春意盎然时,新芽便朝着阳光照耀的方向慢慢伸展出来。


外祖父活了下来,他的球茎也是如此。


虽然花费了一些时日,但外祖父还是凭借那几个郁金香球茎重振了他的事业。罕见的黑色郁金香使他们村子的收入源源而来,并提供了许多急需的就业岗位。


黑色郁金香的传奇故事和村子的复苏使战后绝望的人们开始相信,在这么多的艰难困苦之后,幸福终会再来;在这么多的牺牲死亡之后,新的生命终会继续,就仿佛郁金香花会在毁灭中涅槃,重新绽放吐蕊一般,整个荷兰也会如此。


虽然外祖父家族一直在努力寻找当初那位报信的德国士兵卡尔,但始终没能如愿。范.德.凡德兹家族决定用另一种形式来报答他的勇气和仁爱。第二年,母亲的弟弟出生,心怀感激的家人们给他取名为卡雷尔,荷兰语意即“卡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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