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藏獒天天请客,我就从贵妃沦为了糟糠,菜准备的慢,上手去帮,饺子吃没了,赶紧去包,水果盘空了,麻溜地补上。一个个推杯置盏,兴致盎然,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都把我们家当成自己家,我主人公意识和潜在母性一下子被激发出来。
今天,请藏獒的老师约根。他点菜要吃饺子,吃草莓,吃鱼,吃菜花,我勒个去,这个德国佬一点都不西方,北京好吃的门儿清。提前准备了刀叉筷子,人家混着用,一点都不需要被照顾被优待,没有一点局促的弱势感。动不动就说,我知道,我知道,显得我特别多嘴。
约根吃饭很绅士很安静很整洁,他从不从嘴巴里取刺儿,用刀叉一点点把刺儿吧啦干净,再把肉送到嘴里,不管喝酒还是嚼肉,没有一点声音,卷翘的睫毛和头发还有手背上的绒毛亮闪闪的,一时恍惚,感觉自己在演片儿。德国人很板,酒瓶里的酒一滴不剩才可以开新的,喝完的瓶子整齐地排成一列,而且很坚定,菜花上的黄色锈斑不用去掉,饺子里必须搁醋,对我吹一口风,暗喻我太瘦了,要多吃。整个一个中国家长观念和做派。
这家伙从五点开始,隔一会儿就穿上他的外套,我眼神瞟过去,将食指中指在嘴边划一下,他跑到我家阳台,吞云吐雾,没俩小时抽了半包点儿八。
约根把我熏得昏昏欲睡,德英口音环境,就像外语课般催觉。“老师”超长待机,一点都没有走的意思。一人霸占着我们家的客厅,一会儿女儿,一会儿女朋友,一会儿哥们儿,打一个电话至少十多分钟,多都多都多都……
打完电话溜达到厨房,看着我包饺子,那双清澈可爱猫咪一样的玻璃蓝眼睛,让我顿生母性的温情,说:“给你再带点饺子回去?”他拍拍我的背说:“不用不用。”
九点半,我熬不住回了卧室,藏獒过来说:“就得多请人来。”
我反复再三问:“到底啥时候走?”
藏獒说:“别在屋子里窝着了,出来寒暄寒暄,就走。”
出来客套一下,我好好坐着,准备欢送仪式。约根斜躺在我家的沙发上,正为南非的女友疯狂call郁闷不已,正寻思如何“cut”了她。
约根来中国工作,月薪五六万人民币,却捉襟见肘,我就纳闷儿,花哪去了?原来,这哥们太孤独,一孤独就去酒吧,一杯酒八十。举着我们家的一瓶酒,他说吧里要八百,那可不是嘛。一周去一次都好几大千,更何况他一周至少去两三次。
我说:“你需要的不是bar只是朋友。”说的那双蓝眼睛,忽闪忽闪的亮晶晶的,更絮叨了。
我说以后欢迎再来,一杯给我四十就行,整瓶酒也就四百,约根大笑,笑得太孤独了。
他住的那个千禧公寓,车库里全是法拉利、宾利,奔驰到那里都黯然失色,这个高级打工人在中国感受到了贫穷。藏獒称呼他“poor Juregen”,他来到了世界最具财富的中心,这真不怪他。
终于到了告别的时候,彼此分享了很多,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东西差异,尤其是在北京这样多元包容的超级大城市,一天中见到毕恭毕敬的门厅侍卫,也见到近乎客气到假笑的服务生,阔别七年,约根还记得送别他时在咸亨酒家请他吃的臭豆腐和醉虾,吃着吃着从嘴里蹦出来的醉虾,说到这里,又大笑,笑得纯真无比,我却想哭,希望异国他乡的兄弟不要想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