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原创文责自负)
“好吃不过饺子”
班里的新兵都是来自河北的,入伍前干啥的都有:农场知青、工厂的工人、留城待业青年、但绝大多数都是来自农村生产队的小青年。
新兵训练非常紧张,天还没完全亮,星星还都在忽闪忽闪眨眼呢,安文他们这些新兵就开始跑步了。这青藏高原和内地就是不一样,别说跑了,就是快走几步,人就会呼哧呼哧地喘。听说这就叫高原反应!
投弹、射击、单兵训练、队列训练。开始还行,觉得新鲜。可时间一长,就觉得枯燥无味了,特别是那个“走队列”,一天到晚的,走过来,走过去的。
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刺骨”的寒风!安文看见,有的老兵,洗脸都带着大皮帽子,刚才还冒着热气的水,一会儿就会冻住!把大皮帽子露出来的那一“小部分”胡乱擦擦,就赶紧用帽沿盖住,好像脸的另外部分是别人的似的。谁不喜欢讲卫生!又有谁不知道干净了好!可没去过雪域高原的人,是无法想象什么叫真正的冷!
就是再冷,新兵训练也要照常进行!迈正步训练,要求挺胸抬头,踢出去的腿要“笔直”。从学校入伍的还好些,在学校见过,走过。可村里来的,天天扛着个铁敲,去地里“修理地球”,哪见过什么迈正步呀!这一紧张,不是迈错了步子“顺了拐”,就是踢出去的腿老是“弯”的,那“分解动作”还要求单腿,“金鸡独立”!人晃荡,站不稳,走不直。
班长见了,又急又气,让腿伸不直的出列,单独训练“吃小灶”。把棉裤腿缅起来,漏出了两条冻红了的腿!倒要看看你这腿直不直!那可是在零下三十多度雪域高原呀!穿着棉裤还挡不住刺骨的寒风呢!这家伙,漏着腿!!
随着班长吼出的口令,那个被“单兵训练”的新兵,一边迈着正步,眼里一边流着泪。
在班长严厉的训练下,迈正步考核那天,全班都合格,一次通过。公布成绩后,班长走到那个新兵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瞬间,见那新兵又流了泪,大伙儿明白,这回,他是在为通过正步考核,高兴的流泪。
军事训练无论有多忙,每天的天天读还是“雷打不动”。政治挂帅:早请示,晚汇报,一直坚持的挺好。
到部队没几天,就是1971年的元旦和春节了。这是安文离开家,在没有父母和家人的陪伴下,过得第一个元旦和春节。
安文心里一直惦记的一件事,就是赶快给家里的爸妈写封信。说情况,报平安。可到了部队,新兵就开会,宣布了“纪律”:每个人发出去的信件,一律不容许封口,由部队统一处理;二是信的内容,一律不许涉及部队驻地和番号;三是信封下面地址,一律落款:青海省西宁市5808信箱!
深夜,安文在被窝里,打着手电,悄悄的给家里写了封信。
“大伙儿动作快点,都去炊事班领肉馅,领白面,回来准备包饺子”。班长一声令下,安文他们即刻都行动起来了。
“班长,去炊事班,我们用什么盛肉馅儿和白面呀”?
“脸盆”。班长用手指了指墙角上自制的脸盆架。
啥!用脸盆?!安文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们的耳朵没听错吧!那脸盆,早上起来用它洗脸,晚上用它洗脚,礼拜天还要用它洗衣服,洗袜子。现在要用它来盛饺子馅!盛白面!………
“和你们说,没听见呀!还站着干什么?”
没有听错,是脸盆。大伙儿呼呼啦啦,拿着洗脸盆奔炊事班去了。
活好的白面和事先剁好的猪肉饺子馅,都端回来了。班里都是河北兵,基本都会包饺子,就是不会包的,那也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
在大通铺火炕上铺上几张“干净的”解放军报,准备在上面,摆包好的饺子。大伙儿“一字排开”准备开干。
“班长,这也没擀面杖呀!”入伍前在知青点儿插队的薛钟对班长说。
“是呀!这面皮总不能用手一张一张的捏吧!”大伙儿七嘴八舌。
“哪儿找那么多擀面杖!还擀面杖呢!用这个。”说着,班长手里拎起个空酒瓶。
“小心点儿,咱可就这一个空酒瓶。碎了,可没处找去。”
班长说的没错,安文他们部队,驻扎在一条狭长的山谷里,这里除了清一色的“国防绿”之外,还有就是那些个“干打垒”,低矮的“营房”就啥也没有。要想买点儿什么,那还要等山里开来了大解放,坐上它,出了山谷,再开三个多小时车,才能找到离部队最近的“卖东西”的地方呢!
说干就干,一条龙的“流水线”,这边的开始擀饺子皮,下道“工序”开始包,接下来就是煮饺子。这回大伙儿有了“经验”,也不去问班长拿啥煮饺子了,直接用炉子上的水壶!那可真是应了那句歇后语:“茶壶里煮饺子----芯中有数倒不出!”。实在“倒不出”,那就用“万能”的洗脸盆来煮。
班长说,包好的饺子,也可以拿到炊事班去一块儿煮。不过要提前去排队,因为炊事班也只有两口大锅。排队!煮饺子来回这么一走,零下三十多度的天,等煮好的饺子端回来,不得冻成冰坨了!大伙儿一商量,还是就在班里煮,一边包,一边煮,一边煮,一边吃。
饺子终于全部包好了。大伙儿再往通铺的大火炕上一看:呵!这饺子包的:大的、小的、方的、扁的,长的,圆的。班长说了,无论什么形状,一定要捏紧!包牢!你只要包紧捏住,不露馅儿,那就是好饺子!
水饺出锅了(也有出壶的),香喷喷,热乎乎,入口,一咬一窝儿肉,一口一娄油,好吃!
大伙儿边吃饺子,边有说有笑。全班战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上、脸上沾着白面粉:白鼻梁,小白脸,一个个活像戏剧里的小丑!
班长说,大家都是来自贫下中农家庭,一定要爱护珍惜粮食。他还告诉大伙儿,国家曾经算过一笔帐,七个农民,劳动一年才能养活我们一个兵!
1971年的隆冬,这是安文离开家,在雪域高原部队里吃到的第一顿饺子,“味道”记忆深刻,真好!
尽管住的是“干打垒”的营房,但每天安文他们的被子,都要求叠成整整齐齐的“豆腐块”。一开始学叠这“豆腐块”,大伙儿可下了功夫:用手“捏”,用木板“夹”。不光自己的“豆腐块”要见棱见角,全班的“豆腐块”还要在一条线上。那时候,安文他们不理解,需要这么费事儿吗?这和打仗有关系吗?
多年后,安文他们才真正悟到:军人铁的纪律,就是靠一点一滴来培养,战士的顽强性格,就是要在一言一行中去体现。
屋子一角,是班长带领大家动手,一起做的脸盆架,一层一层的格子里,是每个战士的脸盆,牙具和墨绿色的水缸放在脸盆中央。白毛巾是按照班长要求,统一叠的方方正正,搭在脸盆盆沿上。屋子里,凡是能够纵成行,横成线的都要整齐划一。
安文觉得,他们在荒无人烟山谷里的“营房”,是世界上最好的营房!
新兵班长是个1968年入伍的上海人。他说他是第一次“领导”着这么多,聪明又调皮的北方兵。每次从训练场回到“干打垒”的小屋,他会把新兵们,训练已经湿透了的鞋垫轻轻拿出来,在地炉子旁支起个支架,认真地翻看,烘烤,直至全部烤干。
夜晚,班长最后一个躺下,夜深了,青藏高原的寒风,夹着冰雪,有时会挤开单薄的油毡门,班长会仔细检查,每一个新战士的被子是不是盖好,掖严。班长话很少,遇事总是说话慢慢的,在安文的印象里,他是个没有脾气的人,但又是个严格要求,“眼里不揉沙子的人”。
“班长,我们明天有可能吃什么早饭?”从训练场回来,队伍解散,安文好奇地问。
“咸鸡,面包。”班长笑笑,回答如此干脆!
“一大早就有鸡吃?还有面包?!”安文心里特美。到底是二炮部队,虽然住的差了点儿,可吃的可真不赖。
早操回来,操场中央已经摆好了一个大木桶。远远的,安文就闻到了有股说不出的酸味儿,走近看,木桶里,装的是正在冒着热气的刀切馒头。安文伸手拿了两个,这馒头好像面没有发起来,碱是不是放少了,酸!大家围在木桶四周,等着班长昨天说的那个咸鸡。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直到安文他们把馒头咸菜吃完了,也没有见到什么“咸鸡”!
“班长你骗人。”
“我怎么骗人了?”
“你说的咸鸡呢?面包呢?”
班长一愣,“你不是已经都吃了吗?”。
直到后来,安文他们才知道,浙江老兵的家乡,就是把腌好的萝卜咸菜,就叫做“咸鸡”,把用白面做成的馒头,就叫“面包”。班长真的没有骗人。
第一个春节,把班里所有脸盆集中起来,用它从炊事班盛来了带鱼、红烧肉、炒鸡蛋、炒青椒……
安文第一次像个真正的爷们儿似的,学着老兵的样子拿着刷牙杯子,大碗地喝酒,大块地吃肉!
部队驻地是个人极罕见的荒山谷,军事禁区。听老兵说,这里是不让任何人随意出入的,不光是老百姓,就是军人,如果没有相关部门证明信,也是不可以进入的。所以,春节期间,只放映了一场电影《白毛女》。剩下的“娱乐生活”,就是连队普遍流行的,打扑克的一种玩法———“赶猪”。
为了让新兵们在部队过好第一个春节,活跃活跃气氛,连队组织老兵们来到新兵宿舍,大家一起欢度春节。
一个四川老兵递给安文一支香烟。那时候,安文闻到烟的味道就想吐,更别说让他吸了!他说他不会,客气地向那老兵摆摆手,可那老兵一看就生气了。
“看你那婆娘的样子,吸支烟还啥子会不会的,冒烟儿就行了撒,拿到起!”从他纯正的,坚定的四川“普通话”里,安文听出了老兵的执着。见实在推脱不过,只好接过了那支香烟。
“呵,还是大前门咧!”不会抽烟,但安文认识。
“是撒!好烟撒!给你,你龟儿子还不要啦,不是老子老乡有关系,你个鬼娃子有钱还买不到嘞!”老兵操着浓浓的四川乡音“普通话”眉飞色舞。还伸过打火机给安文点燃上了香烟。
只吸了一口,安文鼻涕眼泪的,“痛苦”到了极点!站在一旁的那老兵高兴的直蹦高:“你个鬼娃子,还真的不会吸撒!锤子!哈哈哈!”
“一会儿就好,大姑娘坐轿头一回撒,吸好这个大前门,你鬼娃子不就会吸烟了撒!”安文好不容易把那支香烟给“消灭”了,四川老兵刚走,又走来了第二个“老同志”(部队把比自己入伍早的都称呼‘老同志’),马上也递来香烟,安文擦了擦脸上的鼻涕眼泪,说我真的不会吸烟,那“老同志”立刻板起面孔:“给老子!吸他的大前门就不吸我的!”那“老同志”说,吸也得吸,不吸也得吸!不吸他的,不吸就是瞧不起“老同志”。虽然,安文知道这个“老同志”是和自己在说笑,但大过年的,“老同志”一片真诚,没有办法拒绝。那就来个“大姑娘第二次上轿”吧!再后来,就是来者不拒了。谁送安文香烟都接,谁送的都吸!可光吸人家的香烟,自己没有不行!安文就托人去买,你给我一只,我给你一只——啥会不会的,冒烟儿就行。
到后来,三年以后,安文回去探家,吸烟,无意间被他老爸撞到,还挨了“白眼儿”呢!为了戒烟,安文可费老劲了,记得光烧掉的打火机和香烟盒就有七八个,他跺脚发誓、打赌、诅咒!戒了七八次,才总算把吸烟这个不良嗜好给彻底戒掉。
雪域高原,冬季常常是大雪封山,大解放都开不进来。所以,部队食物供给都是什么好运输,什么便于保存就供给什么。
在青海,安文第一次认识了“鸡蛋粉”,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固体酱油”,第一次吃到了“压缩菜”,第一次明白了南方老兵称呼的“咸鸡”,原来就是萝卜咸菜疙瘩,第一次知道了一拉就长,一挤就扁,远远的还散发着酸味儿的白面馒头,被南方老同志们称之为“面包”!
那像白面似的“鸡蛋粉”,一包包的。撕开来,用温水搅匀,就可以直接倒到锅里炒菜。酱油也是一块块的,像黑色巧克力。最难以接受的,就是那个“压缩菜”了。像本厚厚的书,撕去外皮,放到脸盆里,在温水的作用下,“压缩菜”开始泡发喧腾,不一会儿就是绿绿的一大盆蔬菜。用它拿去炒菜,入锅是绿的,出锅是绿的,解大手,拉出来的还是绿的。
高原不比内地,在青海高原海拔三四千米,普通做法是无论如何烧不开水的,水在70度就开,做出来的大米饭总是夹生的,难怪“面包”还是酸的!
山沟里,荒芜人烟,四面都是光秃秃灰蒙蒙的大山。高原极度缺氧,有的战士得了肺气肿,有的指甲外翻,有的鼻子出血,还有头晕头疼,有头疼的实在受不了的,就用背包带,把自己的头,给一圈一圈地勒起来。
青藏高原的客观环境是异常艰苦的,但就是在这种条件下,部队也千方百计地保障食物供应。大解放,大道吉(一种国外运输车)汽车兵们日夜奔忙,从全国各地调运来了食物:河北河南的白面,四川江苏的大米,湖北湖南的皮蛋,浙江金华的火腿,舟山的带鱼,上海的奶粉。腊肉、雪里蕻、洋葱头、土豆、萝卜…
后来,直到部队各个连队都配备了高压锅,战士们才吃到了真正的“大米饭”。
几十年后,已经满头白发的安文,第一次来到了班长的家乡,第一次来到了江南水乡。面对着满眼葱翠的山峦,耳畔聆听着那些鸟语虫鸣,他不禁想起了当年青藏高原四面光秃秃,飞沙走石的荒沟戈壁,想到了那刺骨寒冬的夜晚。
站在陶公岛、散步在东钱湖畔的那一刻,安文想起了“干打垒”,想起了小油灯,想起了青春似火的岁月,回味起1971年,在部队和战友们一起包的那顿饺子。那个热热闹闹的“家”永生难忘。那些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饺子,深深地印在脑海里,那饺子的“味道”真好!
每天的训练在如期进行,那天,无意之间,安文他们发现,在远处的山顶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儿,在山顶上来回徘徊着。太远,看不清。有说那可能是只虎,也有说是只狼,不会是来窥探军营的什么“敌特份子”吧?!
直到有天深夜,那个小黑点儿真的“光顾”了“营房”,大伙儿才吃惊地看到了它的“庐山真面目”!